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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買魚,fine dining主廚確實更內行一些,但也更「裝懂」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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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買魚,fine dining主廚確實更內行一些,但也更「裝懂」一些

Photo Credit: Shutterstock / 達志影像

做生意的人都覺得自己不會是奧客,主廚也是,我也是。

文字:林楷倫

他問我最討厭菜市場裡的哪種客人,「就是奧客,你知道的。」我刻意用當時流行E.so唱的歌回答。

前幾分鐘,我自我介紹來自霧峰菜市場時,他哦了一聲接著說做完菜市場才來交餐廳喔。他沒說的潛台詞是菜市場有海鮮專業嗎?「有船嗎?」他問。「沒。」「客戶是誰?」我說了幾家,他回那些主廚他都很熟呀:「你應該知道fine dining圈小小的,你去問問那個誰,看他知不知道我。我習慣用什麼,你應該上網查過吧。」

我查過,3000套餐用中國走私馬頭魚做脆鱗,2000的用挪威鮭魚說是國王鮭。我點頭,繼續聽他要講什麼。安靜點頭等待下一句話。這是我裝傻的預備式。

「知道我習慣用什麼,你還把型錄印這麼多。」他發出哀一聲的長嘆,接著說馬祖魚、澎湖魚我都玩過了啦。「我知道,我知道——」他打斷我的話說:「你賣魚幾年了?」我還沒說出正式入行的年分,他回沒幾年吧。

聽到這裡我有點火大,但我回說賣魚十幾年了。「你是不是騙我呀,只在菜市場賣呀?那你最討厭哪種客人?」他問。

主廚們確實內行一些,但也更裝懂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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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 Shutterstock / 達志影像

創業初期,我google新開的餐廳,一家一家打電話過去詢問。會談要花廚師珍貴的空班時間,主廚不能在五張餐椅或是兩張桌子併成的床午睡,或是不能多抽幾根菸(我當時應該請主廚們抽菸才是,應該把香菸、檳榔、酒帶在身旁才是),所以常被拒絕也能理解。

「來談一談呀。」回覆我這句話的廚師大概佔20%。這20 %能談成大概只剩10%,長期合作又是其中的10%。我以為闖蕩餐廳的商業本領是專業知識+行銷+誠意,能聊得愉快能理解互相就能做生意。沒那麼簡單呢,我誤解廚師比市場買魚的人們還內行。他們確實內行一些,但更裝懂一些。

我跟那位主廚談起奧客,我說起菜市場的奧客沒有加油添醋、也沒說最奧的那個,他對我每一句話都加以駁斥。將右手舉在嘴前說:「這哪算奧。no show才煩。」一會,又撥撥頭髮打個呵欠說:「這都小事啦。你還磨練不夠啦,年輕人。」

我不懂為何要經過各種磨難才成為專業,我也不懂我得跟他講我的人生苦難史嗎?我笑,仍然稱他為主廚。「那你有什麼特別的?」他問我。我還正想問他呢。「我有來自大溪的貨,台東、馬祖,甚至金門也有。」「宜蘭大溪。」我補述。真的有廚師以為桃園大溪有漁港。

他說他知。他開始問我有沒有一種便宜的小魚,黑黑的酥炸沒刺。「黑鱈?」我問。「你賣多少?」我將成本乘以110%,讓他的貨與其他店家一起集運,才能開個他想像中的合理價。他的表情像是剛剛我按下電鈴時,被吵醒不耐的臉。

不夠便宜呀。我想。「這一公斤50吧?」他說「媽的這啥死豬價。」我回。他滑滑手機,現出2009年的報價單,離與我商談的2018年9年之久。「這死豬價才是我要的價格,你拿過公斤600的斤級紅喉嗎?」好啦,這人要開始洗我臉了。我準備好了。

他打開照片,照片裡是一尾大紅喉放在磅秤上面,重量一斤11兩,價格公斤600。「喔,好棒棒喔。」我當初應該這麼回,但我只是回說很難啦現在哪有這個價格。

「所以說,你還太年輕,去漁港多混幾年啦。便宜再合作好嗎?」他幫我開了店門,拍拍我的肩對我說。我笑笑地說好,不敢反對。圈子很小,一不小心得罪誰,便得罪一整圈人。

做生意的人都覺得自己不會是奧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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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 Shutterstock / 達志影像

他關上了門。我走到摩托車旁,車一發動罵了聲髒話,打給太太連番抱怨。「他真的叫貨,你會送嗎?」「才不會咧。我缺這筆嗎?」講這句話時,我確實什麼錢都缺。

離開原生家庭,身上沒有任何積蓄,卻得開始創業。十元五元都是錢,卻得當海鮮批發產業的新競爭者,一切都講現金交易的行業,新進的店家只能削價或是找尋自己的特殊定位。

我的特殊定位是一家魚行能搞定全台灣的海鮮,但價格並不是最漂亮最低的。雖然能削價,可將利潤從12%降到7%,但得看感情,得看感覺。

「那人很哭捏。」我說。「唉,不送沒差啦,不要氣餒。」太太的鼓勵是知道我有點受傷,是知道有時我的專業不是別人眼裡的專業,也懂有些人的專業就是超級假裝專業。

我面對我的上游不太殺價,匯款也算迅速。我將自己打造成不是奧客,以為這樣能穩定交易關係,但也總有幾次因為太不奧客了被當成外行,貨主將爛魚爛蝦寄了過來。我先把貨收下然後開始抱怨,抱怨幾句,換對方講話時,我的應對依舊老套,安靜點頭等待下一句話。

「你是不是剛賣魚?」「不是。」那些魚販都會說是冰打太多啦、是黑貓的錯啦。等到他扯到不能再扯,我會跟他說你這蝦該怎麼冰,你這魚不是當地的。講完,雙方安靜,「退你錢,貨幫我銷掉就好。」他們常這樣說。「請下次冰好,還有我賣魚好幾年了。」我回。

做生意的人都覺得自己不會是奧客,主廚也是,我也是。這樣的我很奧客嗎?是吧。奧客的模樣都很像吧。

為什麼笑?因為已經無法安靜點頭繼續裝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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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 Shutterstock / 達志影像

幾天後,很哭的主廚拉了個群組,他要副廚叫一尾鮭魚與一公斤黑鱈。鮭魚限制價格砍到幾乎沒賺,而黑鱈備註寫著「主廚說你拿得到最便宜的」。他下單在周四深夜,周五得從漁港寄貨,周六送達。

有些饕客吃日料時會特定在每周的三或五、六去吃,因為那是進貨日。然而,宜蘭的海鮮如果要送中部,盡量避開周五周六寄貨。為什麼?貨運周六有時不送,周六雪隧爆塞。還有個原因是周五要迎接假期,魚貨通常會漲價。

周五,我看了貨主的報價單,黑鱈的價格含運費公斤160過來,比他想要的價格貴個三成,我要賣嗎?當初跟太太說少這筆也不會死,現在卻想交這一次,以後變熟客再賺回來就好。決心賣個公斤120,沒有賺錢還倒賠運費。

在台中市鬧區晃呀晃,等待餐廳的空班,餐廳關燈,我按下電鈴。搬著貨進入廚房,廚助們看著黑鱈說這能吃嗎?誰叫的呀?主廚副廚都不在,沒人負責的廚房,簽下貨單後,還問我這不是詐騙吧。

「鮭魚是你們的例常菜單,公斤120的黑鱈出給貴客吧,還能看到其他的喔?」我問。廚助們的手戳呀戳,將黑鱈的肚子戳破,我還多事順手送了幾隻要給家人吃的角蝦,他們在那裡玩著。這次是第一次送他們家,也是最後一次吧,我想。

「主廚,貨還可以嗎?」「可。」主廚又傳來一張當天的報價單,上面寫著黑鱈一斤115元。我本想回他說我算的是公斤價,你這一公斤190,我的便宜多了,卻將打好的字刪除:「好喔。謝謝。」

放了兩年,沒有再跟他聯絡,刪除他的對話,不要占手機空間。他有問我幾次海鮮的問題,我都已讀不回,甚至看到後還笑了幾聲。為什麼笑?因為已經無法安靜點頭繼續裝傻。還有,就是奧客,你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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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錄自《廚房裡的偽魚販》,時報出版

書籍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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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書獻給各種溫度的工作人間,不單是炙焰廚房或水冰魚販。希望常溫的人們能見到我寫的那些特殊,從些許特殊看到普遍。」

出道前即擄獲各大文學獎,以處女作《偽魚販指南》一鳴驚人,第二本小說集也備受文壇好評。作品陸續拿下多項好書獎座,堪稱文學界現象級新人的林楷倫,右手寫散文,左手寫小說,極具現場演說魅力的他,一邊創作一邊繼續做著販魚的生意,並且活躍地四處開講。

如今,他的職涯和寫作都更進階了,在市場裡三代傳承的魚攤前的楷倫,曾帶給我們許多溫暖、心酸的故事,幾年前轉型以個體戶身分專門批發進貨給Fine dining高級餐廳,被某些主廚戲稱為「米其林魚販」,看見更多華麗的夢想,以及夢想扭曲變化的過程。

不變的是他一直在人間,在空班的餐廳廚房裡和主廚們喇低賽,偶爾交換真心,或分辨誰是誰眼中的奧客。哪個主廚不想得星星,哪間餐廳不想要google五星,海歸派比較吃香?女人在餐廳廚房一定要Be a man?誠懇記錄下各種普遍和特殊,真正是,笑著笑著就哭了,哭著哭著就笑了。透過他的文字,讓我們知道賣魚不只是生意,而海鮮食材製成的美味餐點除了講究顆星數,更可貴的是記憶與感動。

責任編輯:古家萱
核稿編輯:林君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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