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杜洛僅僅是蕭規曹隨,他自稱「查維茲之子」其來有自;他只不過是繼續前任總統的政策,藉新法規、收歸國有的制度、毀滅國家的工業,進一步瓦解委國的經濟而已。
文:Jason Mitchell 英國《觀者雜誌》
譯:觀念座標
讓我們假設:英國首相梅伊(Theresa May)突然宣布,為了振興經濟,英鎊貶值96%、基本工資調漲6000%、數百萬中小企業員工增加的薪水,由政府買單;英鎊匯率與一種神秘的加密貨幣(cryptocurrency)掛勾;石油限量配給供應、大筆的金融交易皆課徵0.7%的稅。如果這樣,外界一定會認為:梅伊瘋了,要不然就是英國要亡了;或者兩者皆是。
但對於受苦多年的委內瑞拉人民來說,上述不過是該國宏大社會主義實驗的最新計畫。
委國總統馬杜洛(Nicolás Maduro)剛剛發行了一種新的貨幣,稱之為「主權波利瓦」(sovereign bolivars)。委國政府原來的點子是:這種新貨幣跟舊幣一樣,只是去掉尾巴的三個零;但是惡性通貨膨脹太過嚴重,所以政府決定改去掉五個零。
馬杜洛的新方案,是為了振興經濟。但是,到銀行提款的人會發現,「主權波利瓦」的提取有上限:一天只能提十個——約新台幣三元。馬杜洛誇稱他的新計畫是「神奇配方」,可以恢復經濟繁榮。對一度是拉丁美洲最強大經濟國的委內瑞拉來說,這個新貨幣感覺不出神奇之處,只有悲慘。
七月份,政府再度宣布調高基本工資,成為300萬波利瓦(這已經不知道是今年第幾度調漲)。8月17日,馬杜洛再加碼,宣布基本工資再漲,調為1,800主權波利瓦——大約一個月30美元(約台幣900元)。然而,中小企業老闆反映,他們付不出突然漲了60倍的員工薪水,馬杜洛說政府會買單。委內瑞拉藥品、基本食物短缺,經濟無量下跌,200萬貧民回到以物易物的原始經濟狀態。
據說,委國上述最新制度,幕後有伊朗與俄國在出點子。他們的動機何在?毀滅委國經濟於他們有何好處?目前仍然不清楚。
多年以來,委國一直在進行龐大的經濟實驗,3,200萬居民是該國政府的白老鼠。雖然馬杜洛政府的措施普受各國譴責(除了英國工黨黨魁柯賓〔Jeremy Corbyn〕以外,他不但在馬杜洛勝選時打電話恭喜,還拒絕譴責他的做法)。馬杜洛的最新實驗很可能導致更大的經濟災難,甚至大規模的饑荒。
畢竟此事悠關的乃是社會主義的基本原則:如果經濟不聽話,就發布命令進行統制經濟。如果錢不夠,就借錢舉債——或者印鈔票。如果物價上漲,就下令凍漲。委內瑞拉的作法,與柯賓的理念不分軒輊。全世界已經看到後果。
32歲的公務員寶拉・羅德里奎茲(Paola Rodriguez)表示:「大家都很害怕,晚上睡不著覺。我們不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事。(新措施)太多了,我們不知道如何回應。」即使在委國宣新經濟措施之前,國際貨幣基金會(IMF)已經預言,該國的惡性通貨膨脹年底會達到百分之100萬,目前的物價每個月上漲兩倍。IMF的一位經濟學家表示,新措施無疑是火上加油。
委內瑞拉目前所面對的惡性通貨膨脹(hyperinflation),可以說歷史上無國出其右。研究威瑪德國的費格森(Adam Fergusson)在《當貨幣安息》(When Money Dies,編譯)一書中,曾形容積蓄一夕蒸發、薪水買不起任何東西、鈔票形同廢紙,連乞丐都懶得撿。德國當時不只經濟毀滅,還引發嚴重的社會問題:搶劫、貪污、法律秩序蕩然。
德國的通貨膨漲率在1922年八月達到最高點,物價每天上漲21%。然而世界史上最嚴重的惡性通貨膨漲,發生在1946年七月的匈牙利,當時每天的物價上漲207%——大約每15小時漲兩倍。第二嚴重的案例發生在2007年三月的辛巴威,通貨膨脹率每天高達98%,物價每24.7小時上漲兩倍。現在,委內瑞拉很有可能會打破上述的紀錄。
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的應用經濟系教授漢克(Steve Hanke)說:「削掉(五個)零,只不過粉飾太平而已。」他曾經擔任面臨惡性通貨膨脹國家政府的顧問。「那樣做沒有任何意義,除非經濟政策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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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 Reuters/達志影像
委內瑞拉的絕大多數商店與公司,目前都在靜觀其變,關門不做生意。許多公司付不起政府最新規定的基本薪資,也可能會因此而倒閉。委國中小企業僱用的員工人數高達1,100萬人。許多人大概會因此被炒魷魚,這只會讓委國已經難以想像的社會問題更加雪上加霜。老闆們或許可以把升高的成本轉嫁給消費者,但是消費者不一定願意買單。
在安地斯山城梅利達(Merida)開麵包店的伊斯特夫(Carlos Esteves)說:「今年,我們麵包的價格已經變動了40次了。我很難想像再把麵包價格調漲60倍。我過去兩年裡不得不解僱五位員工,現在剩下的兩位,也許我再也請不起了。」
可是,馬杜洛說員工調漲的薪水將由政府買單,他怎麼看?伊斯特夫問:「他們建立好支付員工薪水的制度了嗎?」他很懷疑:「這筆錢要怎麼樣來到我們手上?我們的政府根本無能,我不認為他們做得到。難不成,他們想要接收我們的生意?把我們收歸國有?」
國際上,包括柯賓等人在內的許多左派人士說,委內瑞拉所實施的,不是真正的社會主義。委國許多左派人士同意這樣的看法,所以一直鼓吹社會主義實驗必須繼續加碼:他們希望政府把委國變成一個巨大的人民公社,把「波利瓦爾革命」帶上新高潮。(譯按:波利瓦爾革命,是指查維茲〔Hugo Chávez〕上台後在委國進行的革命。)到目前為止,馬杜洛尚未接受這樣奇突的點子。但是委國政府應付問題的方法,一向是加強國家介入,而不是減少,所以這樣想法在未來有可能變為現實。
馬杜洛把波利瓦幣跟加密貨幣「佩特羅」(petro)掛勾,無疑是朝21世紀新科技大躍進。理論上,這種作法將解放委國貨幣——不再受到美元、世界金融管理機構(馬杜洛稱為「金錢黑手黨」)的影響。「佩特羅」的創造者是委國政府,理論上與委國石油庫存掛勾,所以一個「佩特羅」的價值等於一桶石油。這種做法史無前例。據說,俄國、土耳其、伊朗都想要嘗試創造自己的加密貨幣,把它跟自己國家的資產掛勾,因此不必再受國際經濟制裁的束縛,可以直接把加密貨幣賣給外國的投資人。
但是,如果「佩特羅」不能隨著需求調整其價格,或許,它會在馬杜洛的一聲令下改變價格——跟委國的紙鈔一樣——但這樣的話,投資人會認為這種貨幣不過是詐騙手法。信用評等公司「ICOindex.com」已經把「佩特羅」戴上「騙局」的帽子。連密碼世界都認為佩特羅不值一文,委國想要翻身真的很難了。
事實上,不論是市場還是黑手黨,都無法信任一種無法兌換石油或美元的加密貨幣。委國政府已經有60億美元債務違約的前科,沒有人會再願意借錢給它。通貨膨脹,在政府仍然不停印鈔票的情況底下,只有惡化,不會好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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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Reuters/達志影像
馬杜洛最近的日子並不好過。前一陣子才有人想用會爆炸的遙控飛機刺殺他(也是世界史首例),許多人認為,該企圖暗殺事件已經改變了他的心理狀態,讓他陷入瘋狂。
他也有可能只是在找藉口,想把委國會找麻煩的中產階級趕出去,然後再以饑餓作為武器,讓窮人無力反抗成為順民。根據聯合國的統計,自從馬杜洛上台以來,逃離委國的民眾已多達兩百三十萬人,在拉丁美洲製造了一個難民危機,嚴重程度與敍利亞不遑多讓。這個危機肯定會影響到北美洲——這也是川普總統不斷威脅美國軍事介入委內瑞拉的理由。
國際左派的英雄查維茲過世,馬杜洛上任,已經五年了。查維茲死的時候,柯賓為文表揚,感謝他「顯示窮人很重要、財富可以分享」,又說他激勵了世界各國政治人物——包括英國在內——「繼續長征」。但是,要長征到哪裡去?十年前,查維茲削掉了委國鈔票上的幾個零,因此創造了理論上「強勢」的波利瓦;他相信,舉債只會幫助經濟成長,到時自有辦法還債,因此留下大筆的財務赤字。馬杜洛僅僅是蕭規曹隨,他自稱「查維茲之子」其來有自;他只不過是繼續前任總統的政策,藉新法規、收歸國有的制度、毀滅國家的工業,進一步瓦解委國的經濟而已。
英國工黨議員艾伯特(Diane Abbott)說得很對:「委內瑞拉的重要性,在於它顯示另一種道路是可能的。」沒錯,即使在自由貿易系統不斷傳播、擴張的今天,「唯意識型態是從」的政治人物,還是可以把原本富有的國家搞到山窮水盡。
現在,馬杜洛似乎又有新點子,他開始談論連新左都會嚇死的撙節政策——包括大幅調漲石油價格(上次委國政府這樣做的時候,引發各地暴動)。目前,該國僅存的社會福利制度,委國政府將來可能都不得不放棄。然而,比起未來可能面臨的苦痛,這可能只是很小的代價。
比起(1930年代)美國歷史上的經濟大蕭條,委國的經濟倒退有過之而無不及。過去四年裡,委國的經濟產出幾乎減半,國際貨幣基金會認為今年會再掉18%。相形之下,美國在1929年到1933年的經濟只倒退了30%。社會主義的無能,尤其表現在石油生產的大幅減少:查維茲1999年上台時,委國每日生產280萬桶石油,今天它每天生產130萬桶——石油佔委國出口總值的95%。到明年,委國的石油很可能會再減產,下探60萬桶。
馬杜洛最近在演講中表示:「我們一定要有信心。在經濟上,我們早晚一定會收割勝利的果實。」成千上萬委國人民的回答,是用腳投票:他們往邊界前進,想要逃到鄰國去。人數之多,連本來只要求看身份證的厄瓜多都受不了,開始要求委國難民拿出護照。厄瓜多這樣做是有理由的:委國的護照很難取得,因為政府官員貪污,要取得護照,至少要塞1,500美金的紅包給官員,所以只有真正有錢的人可以拿著護照越過邊界。
其他的人只能坐困委國——該國的官員及其黨羽,利用黑市匯率中飽私囊已經長達十年以上。在此過程之中,民生因此日益凋敝,他們完全無感。根據估計,只能在垃圾桶裡翻找食物的委國貧民多達200萬人。
企業國有化、無止境舉債借錢、相信神奇搖錢樹:這些聽起來都不過是英國國會辯論裡的噪音而已。然而,這樣的處方簽只要夠劑量夠強,足以讓拉丁美洲一度最富有的國家變成煉獄。那些美麗的說詞,是對有錢人講的——就像社會主義一樣。在金錢死亡的時候,委內瑞拉真正受苦最深的人,是那些沒有銀行戶頭,貧無立錐之地的窮人。
文章來源:Venezuela’s great socialist experiment has brought a country to its knees(The Spectator)
責任編輯:羅元祺
核稿編輯:翁世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