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山崎亮

從景觀設計師到社區設計師

有一項專案,讓我從此自稱是從事「社區設計」的設計師。那就是鹿兒島的丸屋花園專案。

在此之前,我的工作確實與社區設計有關,卻不自覺地使用「景觀設計」一詞。因為我學生時代學的是景觀設計,任職於設計師事務所之後的工作內容也同樣是這一領域(景觀設計=設計公園及庭園)。

然而,丸屋花園的專案裡已有景觀設計師。對方竟然也姓山崎,是一位女性。那位景觀設計師山崎誠子小姐(1961年~),負責設計丸屋花園的屋頂綠化及牆面綠化。就在此時,頂著小平頭、滿臉鬍渣的山崎(我)登場,還自稱是景觀設計師。

這下麻煩了。而我的工作與其說是景觀設計,實際上更接近社區設計。乾脆趁這機會,把自己當成社區設計師吧?於是,打從丸屋花園專案起,我便說自己從事的是社區設計。

然而,換上新的頭銜後,立刻有人問道:「那是什麼樣的工作?」「是專門設計人際連結的工作。」當我這樣回答,幾乎所有人都不以為然。這也難怪。我自己也不太懂。只好再稍微解釋一下:「我的工作是幫助當地居民用自己的力量解決當地的課題。」不過,這麼說並不能正確表達我們的工作。理由是和我們一起工作的社群,不全然是當地人。不住在當地的外地人來到這裡發現當地的魅力,並將自己眼中的魅力與當地人分享,藉此讓當地人重新發現家鄉的魅力。

單次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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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兵庫縣姬路市家島地區(舊家島町)所推動的「島境探訪專案」,正是由「外地社群」刺激島上的社群。來自島外的人所發現的當地魅力,對島上的居民來說毫無吸引力可言。當島上的居民慢慢發覺到其中的差異,對於外地人如何看待自己的島,也逐漸有了正確的認知。

提到與這項專案類似的例子,有前面提到的丸屋花園百貨公司專案、宮崎縣延岡市的市中心專案,都是由眾多市民活動團體齊聚一堂,將百貨公司或商店街、站前廣場變成充滿歡笑的場所。而市民活動團體不一定全由當地人組成。也因為如此,突然問我:「社區設計是什麼樣的工作?」一時之間也很難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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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區到底是什麼?

這個問題之所以難以回答,主要是因為「社區」的定義很模糊。社群/社區的英語是「Community」,語源是拉丁文的「Communis」。這句詞語是由「com」與「munis」所組成。「com」指的是「一起」,「munis」指的是「任務」,「Communis」就是相當於「一起完成任務」的意思。換句話說,「Community」就是「想要一起完成任務的人組成的團體」。

不過,這句詞語在過去並不常用。據說歐美直到1920年代才開始大量使用。最著名的是邁基文(Robert Morrison MacIver。1882年~1970年,美國的社會學者及政治學者)於1917年出版的《社區》(Community)一書。書名如此直截了當,社區的話題自此在坊間傳開:「人與人之間的連結還是很重要啊。」

換做是以前,一提到社區或共同體,總是給人束縛或羈絆等負面的印象。但是邁基文以新穎的觀點闡明社區的優點。他表示,社區不光只有繁雜的人際關係,它還支撐了人類生活的重要部分。

麻煩的是,「社區」一詞的意義會隨時代而改變。以邁基文個人來說,剛出版《社區》一書時,是從國家及制度的觀點探討社區,但是晚年再版的內容,則是著重人們的內心及團結感。就連個人對於社區的定義也會隨時代改變,每個人的看法當然也各異。根據社會學者希來瑞(George A. Hillery。1926年~)於1955年的調查結果,彙整「社區」的典型定義後發現有94則,而共通的只有「人群」與「場所」兩項。

另一方面,據說日本是在1960年代大量使用社區一詞。從這時候起,日本也開始談論社區:「人與人之間的連結還是很重要啊。」

歐美在1920年代,日本則是在1960年代。這兩個時期的共通點,都是農村人口比例下降至全國總人口數的30%。自古以來人際連結緊密的農村人口愈來愈少,許多人紛紛前往都市地區生活,隨著日常生活中的人際連結逐漸淡薄,人們開始意識到:「社區還是很重要啊。」

以上是社區一詞的由來,如今依然存在各種說法。

除了地緣型社區與主題型社群以外,還有商店街等組成的共益型社群、與公司有關的社緣型(「社」指的是「会社」,亦即公司裡的人際關係)社群等,細分後會有許多種類,也各有其特色。社區設計師的工作即可說是巧妙搭配這些特色,並且考量社群之間的互相合作,藉此建立人際連結的機制。

再者,最近也有不少社群是經由臉書或推特等網路上的社群媒體所組成。這類社群雖然較接近主題型社群,但因為組成人數眾多且連結緊密,不可將它一概而論為主題型社群的一種。

難以向他人說明自己職業的人

因為種種原因,我愈來愈說不清楚自己的頭銜。話說回來,我發現最近有不少人很難說清自己的頭銜。我前幾天主持了一場論壇,4位來賓都對自己頭銜介紹得相當模糊:「我認為自己已經不算是藝術家。」「我的工作性質跟以往的建築師不太一樣。」「我不敢自稱是城市規畫師。」「我的工作內容已超出不動產業者的範圍。」

因為丸屋花園專案而有幸共事的設計師長岡賢明先生,自稱是「不造物的設計師」,他自己不製造新的物品,而是想要設計出能讓優質設計長久受人喜愛的環境。長岡先生說,他意識到頭銜可以由自己來升級。一如時代會變,詞語的意義也會跟著改變,頭銜所蘊含的意義,也可透過自己的實踐及成長而加以改變。我非常認同他的想法。

我倒是希望「社區設計師」這個頭銜有一天能消失。由來自外地的社區設計師為當地人建立人際連結,任務完成後便離開,這種情況還是有一點不正常。難道一定要透過這種方式才能產生人際連結嗎?當地人自然而然聯繫在一起、同心協力參與當地事務的時代已不可能重現了嗎?

從醫的終極目標,想必是建立不需要醫生的世界吧?律師應該也是如此。打造不會有紛爭的社會,讓律師無案可接,就是身為律師的終極目標。建築師的工作本來也應該如此。當社會上不再有人無家可歸,讓建築師無屋可建,就是身為建築師的終極目標。事實上,因為改建或受災等因素而需要設計建築物的工作當然不可能消失,但是每次在論壇上聽到有人問:「在這人口減少的時代,如何增加建築方面的工作?」我都忍不著有些疑問。

如果終極目標就是讓自己的工作消失,我也是希望社區設計師這份工作從此消失的一分子。社會若是發展得不必借助外界力量,而是靠自己帶動社群活力、自己建立人際連結,我也會很樂意去找其他工作。就像我當初從景觀設計師轉向社區設計師一樣。

工作的日語是「はたらく」,意思是指讓「はた」(指別人)得以「らく」(輕鬆之意)的行為。因此,為了順利「はたらく」,我希望能事先調查「はた」煩惱哪些事情,不斷思考如何才能讓他們「らく」。

相關書摘 ►《社區設計的時代》:人口老化、稅收減少,建築師的「人生遊戲」出現變數

書籍介紹

《社區設計的時代:用「不造物的設計」概念打造二十一世紀理想社會,全面探究社區設計的工作奧義、設計總體方針,以及如何與社群團體培養合作默契》,臉譜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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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山崎亮
譯者:莊雅琇

在充斥著「孤獨死」、「無緣社會」、「少子化」、「農村高齡化」、「區域發展不均」等問題的現代社會,人與人之間的疏離日漸嚴重,面對這樣的社會演進,我們真的束手無策嗎?其實,正是在這樣的社會裡,我們更該靠自己的雙手重建起人與人之間的信任與連結,讓地區重生、活化為獨一無二的社區。要達成這個目的的方法,就是「社區設計」(Community Design)。

本書作者社區設計師山崎亮,自2005年創立社區設計組織Studio-L、推廣以人為本的社區設計,至今已二十餘年。2011年,他將過去的案例集結出版成《社區設計》一書後獲得廣大迴響,社區設計這個概念也開始拓展至日本以外的其他國家,特別是在臺灣,近年已在臺灣各地舉辦過多次工作坊,臺東縣政府更聘請山崎亮擔任「點亮南迴」計畫的國際顧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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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朱家儀
核稿編輯:翁世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