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彭政變流產不代表民眾支持政府,而是這股怨氣已經到達臨界點,卻沒有用正確的方式宣洩出來;在邦戈家族全面掌握國家機器的狀況下都還會出現政變,可見不滿情緒有多高。
加彭是西非地區小國寡民的國家,並不常出現在新聞版面上。然而,加彭在1月7日驚傳軍事政變,宣稱總統翁丁巴(Ali Bongo Ondimba)已遭到推翻。這起政變來得突然,當外界都還沒搞清楚狀況時,官方就已宣布政變平息,前後僅約6小時左右。
加彭是西非少見政局穩定的國家,過去也時常在動盪戰亂的西非發揮重要的穩定力量,承擔區域仲裁與調停的角色。而這場6小時就宣告流產的政變,對非洲那些長期執政、無限期連任的領導人,究竟有什麼意義?
不被祝福的6小時,注定失敗的政變
翁丁巴是加彭前總統邦戈(Omar Bongo)之子,邦戈從1967年開始「終身執政」至2009年逝世,翁丁巴便是在當年的補選中當選總統,父子二人在加彭掌權超過半世紀,背後最大的支持者便是前殖民母國法國。翁丁巴去(2018)年10月24日在沙烏地阿拉伯訪問時突然中風病倒,前往摩洛哥治療至今皆未回國。
1月7日清晨,加彭陸軍中尉歐必昂(Kelly Ondo Obiang)佔領首都自由市(Libreville)的國家廣播電臺,向全國人民宣布人在海外的總統翁丁巴,已無力再領導國家,遭到推翻。不久後,官方迅速展開鎮壓行動,最終將歐必昂在內的8名參與軍官逮捕,另有2人在交火過程遭擊斃。
政變消息傳出後,各國與區域組織紛紛對政變表示譴責,包括非洲聯盟、法國。同時也引起外界關注美國在這之中的角色,原因是美國總統川普(Donald Trump)在1月2日才派遣一支編制80人的軍事人員進駐加彭,雖然這批軍事人員是為了因應剛果民主共和國總統選舉的不穩局面才派駐,但時間點確實相當巧合。不過,從如此迅速落幕的情況來看,政變與美國應該也無直接關係。
除了外國勢力不支持,從加彭內部局勢來看,也能發現許多令人玩味的現象。
首先,政變勢力在第一時間呼籲加彭國內的反對黨起來響應,但加彭政壇鴉雀無聲,朝野皆無主要人物支持政變,尤其是在舞弊疑雲滿天飛的2016年總統大選輸給翁丁巴的讓平(Jean Ping),更直接表示加彭並不習於軍事政變,等於否定政變的正當性。在沒有政界的呼應下,政變要成功是難如登天。
再者,政變主導者僅是一名陸軍中尉,不但軍階不高,而且是個從未聽聞過的軍官,加上檯面上的政變團隊只有10人,難以有足夠威望或社會號召力,更無法引發共鳴。
而更重要的一點,加彭目前的軍權,仍牢牢掌握在總統為首的邦戈家族手中,最重要的總統親衛隊,是由翁丁巴的兄弟親自掌控。因此傳出軍事政變的第一時間,外界不免感到疑惑,既然軍權還在總統家族手中,怎麼還會有軍人叛變?關鍵在總統翁丁巴不在加彭國內。
中風總統躺病床治國,不返國民怨難平
總統長期不在國內,自然會導致人心不安,尤其是翁丁巴的支持度與觀感在加彭人民心中實在不怎麼好。根據非洲民調機構「Afroarometer」的調查顯示,加彭人僅有11%滿意當下的民主運作,多達87%的人認為國家正走在錯誤的方向,七成的民眾認為經濟惡化,對翁丁巴的施政不滿意也高達72%。
由此可知,翁丁巴政府並不得民心,但不代表軍事政變會是人民的選項,同份調查中顯示,有71%的民眾拒絕軍事統治,也有近七成的人認為「選舉」才是產生國家領導人的最佳方式。
從調查中可發現,加彭眼下最棘手的問題便是經濟,這起政變之所以失敗,就是沒有抓住民眾最在意的議題,未能將人民的情緒煽動起來,難以產生廣泛共鳴;加上政變者是軍官,是加彭人所忌諱的軍事統治背景,也就無法撼動社會集體起義。
政變開啟第一槍,加彭前途未明
這起政變短時間內快速落幕,不免讓人想起2016年土耳其政變,由於迅速告終及之後的政治動作,都被外界解讀是土耳其官方自導自演,但從兩個跡象來看,這次的加彭政變,並非是翁丁巴政府所為。
首先是政變被逮捕的對象,除了直接參與政變的8名軍官,並未有其他政府高層遭肅清,反對黨政敵也沒有以政變之名被政府整肅。
再者是翁丁巴任命的新總理貝克爾(Julian Nkoghe Bekale),是加彭境內最大族群的芳人(Fang),由於邦戈家族是人口較少的巴特克人(Bakete),此舉相當程度是要安撫民心、降低族群衝突。
綜合以上現象便不難理解,政變並非加彭官方自導自演,因為演出政變必定有其目的,國際上最常見的理由就是打擊政敵,藉以扣上政變罪名予以逮捕,但此事並未發生;再來就是內閣改組的人事安排,並沒有進一步加強總統權威。
然而,這次政變對加彭國內的意義頗值得思考。邦戈家族長期掌權,雖有民主選舉但僅是空殼,邦戈在世時不曾輸掉大選,翁丁巴2009年與2016年的選舉皆在爭議中勝出,尤其2016年以不到6000票差距擊敗對手、前非洲聯盟委員會主席讓平,選後騷動久久未能平息,政權正當性本來就令人質疑。
另一方面,加彭經濟表現近幾年也十分不穩定。表面上看起來,加彭有撒哈拉沙漠以南第二高的人類發展指數,僅次於波札那(Botswana)、甚至高於南非(South Africa),但失業率近三成居高不下,2018年的經濟成長率更是只有0.4%,創下2010年以來的最低紀錄。
此外,加彭的經濟數據,相當程度是靠石油撐起,石油佔國家出口貿易的80%,政府收入也有將近一半來自石油貿易。加彭在2016年重返石油輸出國組織(OPEC)行列,但隔年加彭旁邊的赤道幾內亞也加入,剛果共和國亦於2018年成為OPEC會員。隨著西非會員國的增加,OPEC對區域政治的影響力也逐漸增加,掌握了會員國出產的石油量,也就間接掌握經濟命脈,尤其是加彭如此依賴石油出口,在西非近來政局不穩的狀況下,石油價格與產量不確定性勢必升高。
雖然石油是加彭的重要資源,但石化產業的就業條件卻未令工人滿意。加彭全國石油工人工會(Onep)長期對政府石油部門表達抗議,要求提高工資與減少外籍工人數量,去年12月11日更發起為期3天的大罷工,讓加彭唯一的一間煉油廠停擺。此外,加彭過去10年在石油開採上沒有大型投資,產量難以提升,目前產量每日約18萬桶,只有全盛時期的一半。
從政治、經濟等面向來看,政變流產不代表民眾支持政府,而是這股怨氣已經到達臨界點,卻沒有用正確的方式宣洩出來;在邦戈家族全面掌握國家機器的狀況下都還會出現政變,可見不滿情緒有多高。
非洲不再是「政變大陸」,到底是好是壞?
從上個世紀50年代以來,非洲發生204次政變,近幾年非洲聯盟致力於打擊政變,如同他們對此次加彭政變的態度一樣。在1960和1999年間,非洲每10年有39至42次政變,但此後政變次數逐漸下降,2000年後非洲只發生22次政變,2010年至今更只有16次。
然而,最近一次非洲「成功」政變的例子就是2017年的辛巴威,高齡93歲的穆加比(Robert Mugabe)被軍方請下台,即使辛巴威國內皆否認這是政變,但實際上與政變無異。
非洲政變的次數雖然顯著減少,但這不代表更加民主。
以加彭為例,此番政變沒有成功,主要是軍權仍在邦戈家族之手,讓軍方難以自立山頭,達成各方勢力的平衡,不易出現單一軍事勢力失控的局面;這反而是領導人權謀所產生的結果。
再來就是非洲各國的政黨政治,加彭長期由加彭民主黨執政,缺乏能抗衡的反對黨,對政府施政監督的力道不夠,也就降低競爭力,即使想政變也不可能做到。此外,面對沒有制衡力量的非洲領導人,更會修改憲法取消連任限制,如蘇丹總統巴席爾(Omar al-Bashir)1989年就執政至今,加彭總統也是可以無限期連任。
加彭雖是西非小國,但從此次政變的情況能看見非洲長期執政、假借民主制度行獨裁之實的領導人所遇到的困境。翁丁巴的政治威信大打折扣,未來受到國內外的壓力也會越來越大,邦戈王朝是否落日近了?
核稿編輯:翁世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