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起我開始有機會走進大學裡面演講，但事實上每次麥克風拿到手上，就像直視蛇髮女妖美杜沙的雙眼，身體變得如石頭般僵硬緊張。儘管演講的邀約不是太多，但是每場我都抱著茶道「一期一會」的態度，希望有那麼一句話也好，可以讓聽講者覺得把時間留給我是值得的。

我還會有一個神秘袋，裡面放著就是我旅行學會的12種覺醒小卡，並附上一句短文。據說，每次抽的人都說比塔羅牌還神準，那正是他們當下最需要的智慧。

當時有個學生，在聽完演講的半年後，寫了一封信給我。他說，雖然大學畢業也推甄上了研究所，但對自己所學的科目完全沒有興趣，讀得非常吃力。可是，父母告訴他，只有畢業出社會才能找到工作。他真正的興趣是畫畫寫作，但家長認為唸這些沒有用。倘若他辦理休學，也不知道自己能夠做什麼，他沒有勇氣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但更害怕的是家人對他的不諒解。

而他抽到的「原點」小卡，好像有個聲音一直在提醒他走回自己最初的夢想跟興趣。

在「原點」的卡片上，寫著：單純的初衷，也許會花上你一輩子的力氣去完成。但堅持到盡頭，原點將變成永垂不朽的經典。

通常只要是讀者來信，我都會很努力回信。我很感謝他們願意信任我，與我分享個人事情。但有時候我會過度擔心，猜測是不是他們身邊沒有一個可以信任的朋友或家人願意傾聽，所以他們只能告訴我這個躲在文字後面的人。

記得二十多年前，張小燕和陽帆主持過一個當紅的節目《綜藝萬花筒》（「喔～耶！」），裡面有個「各說各話」的招牌單元，其中曹蘭會扮演金賽夫人收到雪片般飛來的信件，她得回答各種問題。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就像是金賽夫人，所講的也只是一種觀點，不見得正確或適用於每個人身上，所以我都會私下回信往返。

然而，一年過後，這位學生又寫了一封信給我。內容已經過當事人同意，我公開如下：

「我現在研究所讀的非常不順利，對於這些專業知識還是不懂，不論老師怎麼解釋就是聽不懂。在班上是吊車尾的，而現在又面臨期末考，考試報告所有事都積在ㄧ起，今天覺得自己撐不住有想死的念頭出現，卻也不是有勇氣去做輕生事情的人。

之前有休學過，跟那強勢的爸爸討論想朝興趣的方向就讀，但他卻半威脅地說只有兩種選擇：一是繼續讀完畢業，二是出社會工作，至於其他選擇他一概不會提供任何資助給我。所以，我後來只能硬著頭皮選擇繼續念書，因為憑著私立大學畢業的學歷，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

爸爸每次看到就問：『是有沒有認真在讀書，不要浪費我的錢啊！』他說我休學已經浪費時間跟金錢了，說我們家就靠我了，只有我有讀到大學以上的學歷。

我現在真的很想休學然後當個工讀生也好，找個自己喜歡的地方工作，但是想到爸爸已經花這麼多錢學費和住宿費供我讀書，如果我再休學，關係會破裂，因為他很在意錢。

現在我覺得很無助，覺得自己沒有方向，沒有特別想做的事，總是不果斷。一直在想是不是因此人生會變得很慘。」

這是我第二次收到說想要輕生的求救信，都是年輕學子因為對未來茫然有自殺的想法，即使是一秒閃過的念頭。我當下的感覺是，究竟這些孩子的父母聽過他們的真心話嗎？而這些孩子探索自我的空間和時間在哪裡？

Photo Credit: Guigo .eu @ Flickr CC BY SA 2.0

我回了這封信給他：

「記得你曾經因為抽到原點那張小卡，而決心休學過的那段時光嗎？你晨跑、彈琴、畫畫、手做卡片，這些都是你喜歡的事情啊。我想你在做這些事情時會找到內心的感動吧，可不要忘記這些原點喔！如果因為家人的不認同而無助選擇輕生，那麼這世界上就再也沒有人能看見你在公園裡跑步的身影，聽見你彈奏的曼妙音樂，欣賞你創作的詩意畫作，閱讀你寫下的感動卡片。

或許，你會說你的家人不在乎，也沒有人在乎。但我想跟你說——我在乎。如果你真的拿出愚勇去自殺的話，我會非常難過，而且可能是一輩子。當然，我也可能會一輩子的很生氣，氣你竟然不拿出智慧與勇氣去挑戰困境，而選擇在人生的舞台中落跑。

我想跟你說，現今的社會現況，並非因為靠學歷和文憑，就能找到理想工作，然後把一個家撐起來。因為，所謂的理想工作，是在自己心裡面，只有因為自己喜歡它、鑽研它、應用它，並駕馭它來利大善的人，才能把那份工作做到專業。金錢利益則在後面自動跟上來的。

我總認為，選擇念研究所的人必須要有這份心意，才能真正學習吸收；教學者亦是如此，才能教學相長。然而，現在很多研究生並非如此，單純只是不想或不敢出社會工作，所以躲在學術的保護傘之下，最後搞得自己痛苦不已。

其實，不只研究生，很多上班族也是如此無奈，畢業後躲進一家企業的辦公大樓，並不是因為他們真的熱愛那個產業，想和創業者的理念一起打拼，只是因為他們要糊口飯吃而已，就像拿一張文憑一樣。這樣的選擇並沒有不可行，只是如果每個人都變這樣，就算你有本事能撐起一個家，國家也很容易隨時垮台把你的家摧毀。

社會變成這樣不是你們的錯，這是整體長年台灣教育錯誤下，而造成一連串思維的荒謬，家長反映的態度只是你看到的一隅。希望你能先看清這一點，別把錯全往自己的身上扛，也別過度怨恨父親。記住，你沒這麼偉大，但也沒這麼渺小。

你所面臨的困境，也是其他學生有的，甚至是未來學子還會再度面臨的，就像一個惡性的雪球越滾越大。但是，你是最有可能改變這種體制跟思維的領導者。為什麼呢？因為你是感同身受過的受害者，才會有同理心。就像為什麼我會有心寫這封信給你一樣，因為曾經我也站在窗邊想要跳下去，想拿刀割傷自己，甚至在浴室放水看看能不能淹死自己。

當然，我也沒那種勇氣（再次強調是愚勇）。而且，當時我很小，才十幾歲，內心的情緒根本還無法用精準的話語表達，也沒有人願意聽。可是，現在我很開心，我沒為了小小的挫折那麼做，不然我就不可能去旅行、遇見愛、出書、寫文章、到處演講。你也不可能成為我的聽眾之一，而我也沒有機會寫信給你。

而且，你知道的，我不是什麼大名人，我也只是一個剛起步，還在摸索階段的寫作者。看你臉書的照片還散發青春氣息，讓我不得不老生常談，年輕就是本錢，不小心浪費一點時間又有什麼關係。

記得我曾經跟你說的嗎？人生有三件事情：自我實現的夢想、非做不可的責任，以及無人取代的使命。三件事情在眼前看似衝突，但卻是環環相扣的。

我是廣告科系畢業，出社會的前幾份工作，理論上和現在寫作的領域一點關聯也沒有。進一步說，對身為一個主婦（我堅持這也是撐起家的一種形式）而言，那些知識技能看起來更無關緊要。

但事實上，常常都是因為過去所學到的一切，在意想不到的時候派上用場，哪怕只是曾經某個老師的一句話，或某一個慘痛的工作經驗。我想說的是，無論你喜不喜歡現在所學的，以後你在不在這個領域，有一天你就是用得到，只是時間未到。

我不能替你決定你該休學、找份工讀，還是勉強自己唸書，給父親一個交代。如果我替你決定，那就和絕大多數的家長一樣，要求孩子去實踐自己的想法。

但在我看來，你的真正課題應該往『該如何靠自己的資金支持自己的夢想』這方向去思考。這就與你父親所在意的『他的金錢』無關了，而是屬於你自己掌權的人生之事。你也已經成年，這也是你該擔當的責任，若家人有金援支持，不是他們應盡的義務，而是你修來的福氣。

你的方向就是勇敢地繼續探索你的人生，讓自己成為更好的人，在屬於你的舞台演好你該扮演的角色，發揮你的人生使命，該落幕的時侯才葛屁下台。」

Photo Credit: xavi rojas @ Flickr CC BY 2.0

我很高興這位學生最後沒有把自己生命變得這麼輕，他回覆我：「我應該好好思考，也覺得自己抗壓性太低了。」

至少年輕學子會提問，會求救，會反省。那麼我們是否該反問教育的原點是什麼？

容我引用國際創價學會第三代會長池田大作先生和丹麥教育家漢斯‧亨寧森博士的對談集中一段回答：

「為學生的幸福與光榮的未來著想，珍惜每一個人，這種心懷就是教育的原點、教育的精神。教育不是為了國家、為了企業、為了教團而有的。為了學生本人、為了社會、為了人類的幸福與和平才是教育的目的。」

Photo Credit: xavi rojas @ Flickr CC BY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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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稿編輯：楊士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