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經超過四個月的法國黃背心運動（Movement des gilets jaunes）似乎慢慢平息了，不但每週參與街頭抗爭的人數持續減少，民調也顯示法國人普遍希望運動不要再繼續下去，就連總統馬克宏（Emmanuel Macron）的民調都開始從谷底翻身。造成黃背心運動退潮的原因很多，像是運動中極端份子所引起的暴力事件和反猶太言論不受人民支持，或是當中幾位意見領袖宣布籌組政黨，正式將街頭運動轉型成一股新的政治勢力，但最重要的因素，還是跟馬克宏在面對黃背心運動時所採取一系列的措施有關。

化危機為轉機

說黃背心運動是馬克宏上任以來最大的政治危機一點也不為過。運動本身無組織、無明確領導階層的特性，讓政府不知道該和誰協商才能化解危機，平息眾怒；加上運動的訴求極度發散，從稅制改革、修憲，到要求馬克宏下台都有，政府不知道什麼才是最關鍵、引發多數民怨的問題，只能自己猜想，無法對症下藥。也因此去（2018）年12月參與黃背心運動人數來到最高峰的時候，儘管知道會對政府的威信造成很大的損傷，馬克宏還是決定先對黃背心運動讓步，不但停止柴油稅增稅（最初引發運動的導火線），更加碼推出提高最低工資金額、加班時數免稅等措施，試圖用減輕民眾經濟負擔的方式讓黃背心運動自動解散。

正當許多媒體將馬克宏的退縮解讀成是一場政治潰敗、並懷疑黃背心運動是否會因此打住時，他卻在1月中做了一件令許多人出乎預料的事：發表一封公開信，並在信中邀請所有法國人民針對四個議題進行一場全國大辯論（Le grand débat national），分別是：稅制和公共支出、生態轉型、民主與公民身份、國家組織和公共服務。而為了讓辯論的方向能夠更聚焦、民眾給的意見可以更具體，政府也先拋出了35個問題讓民眾思考，希望能把街頭憤怒轉換成解決法國社會、政治和經濟問題的具體辦法。

這場大辯論將會持續到3月中，期間民眾有多種方式可以表達自己的意見，除了參加地方政府所舉辦的討論會外，政府也會在民眾經常路過的地方設置固定的攤位搜集民意，假如不想特地出門參加討論，也可以透過專門的網站或是用郵寄的方式抒發己見。而若想自己主辦討論會，政府的網站也有提供輔助資料讓民眾免費下載使用，目的是鼓勵越多人參與越好。所有的討論會紀錄、民眾意見最後都會送到特別成立的委員會進行彙整和分析，政府預計會在4月底時提出具體的政策方向，以回應人民的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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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代議民主制度的修正？

馬克宏政府能夠想出舉辦全國大辯論這樣的危機解決辦法確實令人佩服，因為這等於是正面迎擊黃背心運動無領導、無核心訴求的特性，假如操作得當、順利化解危機，全國大辯論或許還能夠成為修正代議民主制度的一帖良方，為現代民主國家畫出一條新道路。

儘管黃背心運動的訴求百百種，但參與者還是有兩個明顯的共通點：他們大多住在偏鄉地區，而且極度不信任政府。過去數十年間的都市化、全球化，讓他們居住環境的公共設施、公共服務越來越少，國家經濟成長的果實也沒有反映到他們的實質購買力上，導致生活越來越艱難。而身為社會中的少數，地理位置又與權力中心極度遙遠，他們的需求也常常被代議士、當權者所忽略，成為被遺忘的一群人。換句話說，黃背心運動的爆發某種程度上也反映出了現代民主體制的缺失，一般人民的聲音經過層層官僚，最後到達決策者手中的資訊可能已經非常片面，沒有辦法真實的呈現全國人民所需。

舉辦全國性大辯論則能有效解決上述的問題，因為它繞過官僚和代議士，讓決策者能夠直接傾聽所有人民的聲音。其實說穿了，舉辦全國辯論和我們常聽到的公投一樣，都是實現直接民主的方式，只不過前者常常被認為是後者的前置作業，幾乎沒有一個現代國家領導人曾單獨拿來使用，而這也是馬克宏政府聰明的地方，單純舉辦全國辯論而不是推動多個公投，對他來說操作起來更方便，也比較沒有政治風險（看看2016年的英國脫歐公投和去年年底台灣公投後民進黨現在的處境就不難理解）。

另外，舉辦全國辯論還有一個優點：鼓勵民眾參與公共事務。現代許多民主國家都面臨人民對於公共事務參與度低的問題，不管是因為對政治失望、冷感或是不關心，但民主體制要順利運行，一定程度的公民參與是不可或缺的重要條件。人民越是不願意參與公共事務，就越有可能對無法真實反映民意的代議士失去信心，進而對整個政府、民主體制失去信任，而更不想參與政治，造成惡性循環，適時地舉辦全國辯論可以打破這樣的惡性循環、強化民主體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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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一場政治公關秀？

雖然馬克宏舉辦全國大辯論的作法在第一時間就得到不分黨派原則上的肯定，但還是有人懷疑這只是政府精心策劃的一場公關活動，目的只是要讓黃背心運動失去上街頭的理由，政府其實並不想做出更多的退讓或是改變。根據媒體POLITICO的報導，很多實際參與討論會的人也對會議結果能帶來多少實質影響存疑，更有人開玩笑說各地舉辦的討論會就像一個個精神治療團體一樣，只是讓法國人有一個抱怨、發牢騷的機會，但僅此而已。

到底馬克宏舉辦全國大辯論的真正用意為何，4月底答案就會揭曉，但就算他是真心誠意想要解決問題，過程中還是有三個大問題需要克服：首先是執行上的困難，特別委員會該如何統整、分析上千場討論會的會議記錄加上上萬條的民眾意見？究竟大辯論的結果能不能夠化為具體的改革政策或是立法？這點目前法國政府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第二，大辯論可能無法真實反映出全體法國人的心聲。社經地位有一定水平的人不需要透過這樣的方式來保障他們的利益，因此很有可能最後統整出來的意見是偏向社經地位較低的人群，但在所有過程幾乎透明的情況下，政府該怎麼和大眾說明，因為還有「其他人」的利益要考慮，所以我們不能對大辯論的結果照單全收？而這也連結到最後一點，就是全國辯論和舉辦公投一樣會有政治風險。假如人民最後給出的意見，是政府無法或不想遵循的話該怎麼辦？直接民主和間接民主的衝突會不會演變成民主危機？

如何有效地傾聽人民聲音，做出不偏頗、最有利國家長期發展的決定，好像已經成為許多先進民主國家共同的課題，而當大家在做不同嘗試時，法國政府所推動的全國性大辯論也值得台灣借鏡，若處理得當、變成一個成功的案例，那最後受益的將不只是馬克宏、法國，而是所有民主國家。

責任編輯：羅元祺
核稿編輯：翁世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