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蓋瑞.海頓(Gary Hayden)

在露營旅程的第二週,我發現了柏拉圖。

獨自行走,讓我意識到的,我需要拓展智慧的視野,我需要認識一些新想法,並開始自行思考問題。

所以,當我在一家二手書店看到舊版柏拉圖《共和國》時,便將它買下。

我對柏拉圖一無所知,只知道他是古希臘人,是一位哲學家。「哲學家」意義是思考的人,這就是我想要做的。

所以我從第一頁開始閱讀《共和國》。

這並非我的預期(雖然我不確定自己想要的預期是什麼)。結果變成一種對話,類似演戲的那種對話,其中蘇格拉底這個角色和許多其他角色,一起討論正義的概念。

這份工作很辛苦,我一點都不懂。但無論如何我感覺很興奮,因為我接觸到一種嘗試理解世界的全新方式。

蘇格拉底和同伴們並沒有告訴彼此要思考什麼,而是互相說道理。他們說話,然後傾聽,最後將整件事融會貫通。

這與我所知道的一切完全相反。太棒了。

在那一週餘下的時間裡,我隨身攜帶那本破爛的舊版《共和國》,與柏拉圖同行。

柏拉圖向我介紹了哲學;哲學向我介紹了伊比鳩魯、羅素、威廉詹姆斯、元政、黑格爾以及所有其他偉大的思想家,他們陪伴著我一直到現在。


走過蘭諾克沼澤令人喜悅,但我沒有時間駐足品味。這並非因為穿越沼澤地的十英里行程只需花費半天,還有許多地區無法探索,但是當我們試圖停止或放慢腳步時,蘭諾克的小黑蚊便在狂歡饗宴中降臨在我們身上。

穿過沼澤後, 我們沿峽谷底走了九英里, 到達丁鼓鎮的松樹休閒營地(Pine Trees Leisure Park)。在那裡,由於現在想不起來的原因,我們住的是「步行者小木屋」(用木頭搭的小屋,配有兩張單人床、電源插座和水壺),而不是我們的帳篷。


西高地步道結束,下一個階段,是從丁鼓鎮到因弗拉南一段十三英里路程,穿越農田、森林和河岸小路,旅程快速而愉快。

在這段行程中,我並沒有完全專注,但仍然享受著多變的各種風景,我發現自己在思考的是,鄉間對於精神來說如此舒緩,對靈魂來說如此令人耳目一新。但我不能完全解釋清楚,或者說,我無法用語言表達。

我覺得這與空間有關,在於原野和天空的開放性。而且我覺得這與幾乎溫和得察覺不到的事物變化節奏有關。

在鄉下,你屬於比自己更大、更重要、更長久的事物,所以一切都讓你相形見絀,但是好的方式。

英國哲學家兼小說家艾瑞絲.梅鐸(Iris Murdoch)在她美麗的著作《至善的主權》(The Sovereignty of Good)中所傳達的,比我好得太多。

我看向窗外,心中感到焦慮怨恨,渾然不覺周圍的事物,或許還迂迴著一些對我名譽造成的傷害。接著我突然察覺到一隻盤旋的紅隼。剎那間一切都改變了。沉溺於虛無傷害的自我已然消失。現在除了紅隼,什麼都沒有。當我回過神來想起另一件事時,便似乎沒那麼重要了。


或許這一切都解釋了為什麼許多煩惱憂鬱的思想者,都是狂熱的步行者。

以十九世紀丹麥哲學家齊克果為例,他是個非常混亂、鬱悶、消沉的男人,相較之下,我認為自己非常正向開朗。

齊克果二十一歲時,失去了母親和六個兄弟姊妹中的五個。他有一個熱衷宗教的憂鬱父親。齊克果將親人的死亡視為上帝對他年輕時罪惡的處罰。他的身體健康有問題,脊椎扭曲,還很可能性無能。

年輕的時候,他與一位喜愛的年輕女子訂婚又退婚,理由是他永遠不能提供正常婚姻所需,以免餘生還要聽她抱憾一輩子。

童年時期,他受到同學的嘲笑欺負,長大成人,又在丹麥媒體上被嘲笑。為了抑制這一切,並不令人意外地,他患有嚴重的慢性焦慮症。

他在日記中寫道:「整個存有都讓我焦慮不安,從最小的蒼蠅到輪迴轉世的奧祕⋯⋯我的痛苦無限巨大。」

另一次他寫道:

我剛剛才從一個以我為生命和靈魂的聚會中離開;我的嘴脣流出妙語如珠,每個人都開懷大笑,傾慕我,但我卻離開了——是的,這裡的破折號應該和地球軌道半徑一樣長⋯⋯想要射死我自己。

這是強烈的憂鬱症。然而,即便是一個受到如此絕望程度所折磨的男人,也能從簡單的行走中得到撫慰。

一八四七年,在給侄女海拉的一封信中,他寫道:

最重要的是,不要失去你走路的意願;每天我都會走入幸福健康的狀態,遠離每一種疾病。我最好的思考來自於走路,而且我知道,就算想法再沉重,走路都能使你擺脫它。

或者,再舉一個例子,十八世紀日內瓦哲學家兼作家盧梭。

盧梭晚年,在他輝煌卻動盪不安的生命即將結束時,他決定到巴黎近郊鄉下一個人獨自漫步。

盧梭是個心理健康不良的患者,他認為自己一生都受到嫉妒和迫害,所以決定要結束一切,離開他認為殘忍虐待他的社會。

在他最後一部作品《一個孤獨漫步者的遐想》(Reveries of a Solitary Walker)中,描述了他的行走以及相應而生的「思考之路」。這是一本美麗而抒情的書,有時非常悲傷,有時美妙得令人振奮,有時是敏銳的洞察力,有時是自戀和偏執。對我來說,這本書描繪出一個陷入困境、充滿疑惑的人,在孤獨的漫步中,他找到了一種其他方式所找不到的安寧和滿足。

他寫道:「這些孤獨靜思的時間,是每天我完全是自己,也是為我自己的唯一時間,沒有事物分散我的注意力,也沒有阻礙,這段時間我可真正稱為是意志力的自然流動。」

乍看之下,這些不快樂的男人似乎都不是展現行走治療力量的標準典範。但我的重點並不在於鄉間漫步是解決各種憂鬱症的靈丹妙藥,我要說的是,憂鬱的人經常會發現鄉間漫步很有助益。

憂鬱程度不嚴重的人,例如我三十多歲的自我,發現走路有助於看穿煩惱,改善心境;齊克果和盧梭等較嚴重的憂鬱症患者,則發現散步有助他們覺得可以忍受生活。

科學證據證實了這一點。大量研究顯示,走路與心理健康之間存在著正相關。

例如,《英國運動醫學雜誌》(British Journal of Sports Medicine)報導的一項研究發現,每天走路三十分鐘,比憂鬱症藥物能夠更快提振憂鬱症患者的情緒。在加州州立大學長灘分校進行的另一項研究發現,每天走的路愈多,精神愈高昂,情緒也愈好。英國斯特靈大學研究人員進行的一項研究顯示,走路對憂鬱症「具有很大效果」。

我很幸運,不是每天走三十分鐘,而是每天要走七、八個小時。不僅如此,還要走遍英國一些最狂野、最開闊、最具啟發靈性的地方。

難怪,我開始感覺更健康、更快樂、更有活力。長久以來我都不曾有過這種感覺。

書籍介紹

本文摘錄自《徒步大不列顛:穿越2500英里的哲學之旅》,時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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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蓋瑞.海頓(Gary Hayden)
譯者:鹿憶之

踏上英國最具挑戰性、素有「天涯海角」之稱的縱走路線
按下大腦「歸零」按鈕,起身去發現最簡單的快樂!

尼采說:「所有真正偉大的想法都是在走路時構思出來的。」
齊克果也說:「只要不停下腳步,一切就會好轉。」
柏拉圖認為:我們人類具有雙重性質,即是我們的身體和思想。而且他相信我們只要能將兩種本性一起發揮時,就可以達到我們的潛力,成為更好的自己。

在遊記及哲學筆記之間,作者透過散文的書寫,輕鬆地觸摸到你我的靈魂!

作者蓋瑞.海頓(Gary Hayde)是一位哲學家,在這本書當中,開始思考「走出去」對於哲學的影響。踏上英國最具挑戰性的縱走路線:從蘇格蘭東北端的約翰岬角(John O’Groats)走到英國西南端的蘭茲角(Land's End)。

這段路可不都是如明信片般的清幽鄉間小路,有著舒服的床鋪和美味的早餐,而是包括大峽谷步道(Great Glen Way)、西高地步道(West Highland Way)、本寧步道(Pennine Way)、英格蘭之心步道( Heart of England Way)、科茲窩步道(Cotswold Way)、西南海岸步道(South West Coast Path)等,一千二百英里、兩百五十萬步、三個月的長程徒步,極富挑戰性的路程。

你很快就會發現旅程不全是燈塔、海鸚和海風。相反地,如果你要從約翰岬角一路走到蘭茲角,那麼保證你將不得不忍受腳痛、四肢痠痛、惡劣天氣、精疲力盡、意外、失望和無聊。有時你會覺得好像全部放棄。當你好不容易看見城鎮就在不遠的前方,卻發現還要走整整一小時,似乎怎麼走都沒有變得比較接近。當你發現還有3英里的路要走,腳痛得不得了,每邁出一步都很艱難的時候。更令人消沉的是,當你終於到達過夜的營地,發現那是個醜陋的場地……。

如果你未曾拖著疲倦痠痛的腳走完36英里塵土飛揚的炎熱道路,然後來上一大杯啤酒,那麼你不會知道信風牌啤酒的滋味有多好。而當你走進在哈廷頓,這裡有英國村莊應有的一切:中世紀的歷史、石屋、鄉間農舍、美麗尖塔的砂岩教堂、有池塘鴨子的廣場,還有十七世紀的莊園現在的青旅。

「好時光永遠不會持續,艱難時刻也一樣。」從約翰岬角到蘭茲角,難走的第一段(甚至很可能整段都很難走),可看待為人類生命的一個縮影,經常在艱難與舒適、辛勞與安息、痛苦與快樂之間不斷來回變換。

現代科技填補生活中每一個醒著的時刻,渴望興奮和刺激,視無聊為毒蛇猛獸。但長途步行改變了所有的這一切……。

因為縱走而疲憊不堪的四肢以及旅程中的孤獨,讓人更了解世上那些偉大的思想家:盧梭的妄想,羅素的苦難,柏拉圖對美的熱愛以及古希臘哲學家伊比鳩魯的簡單快樂……。

Photo Credit: 時報出版

責任編輯:翁世航
核稿編輯:丁肇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