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以戰爭災難等為主題的「黑暗觀光」旅遊行程越來越多,引來「消費慘劇」的批評,但也有一些團體能用不媚俗而淺顯的方式,帶領民眾用黑暗面來探索歷史。
HBO影集《切爾諾貝爾:傷心的兒童》(Chernobyl)日前上映,再度興起了人們對於33年前發生於蘇聯烏克蘭核災的重視。除了核能存廢與否的討論外,切爾諾貝爾導覽行程的人數也暴增了35%,遊客於導覽過程中拍下的嬉鬧照片再度引起譴責聲浪,關於黑暗觀光娛樂化的爭論也再度甚囂塵上。
黑暗觀光(Dark tourism)的概念在1990年代逐漸興起,Philip Stone將黑暗觀光粗分為六類(2006):
- 戰爭場所,如珍珠港的亞利桑納號紀念館;
- 浩劫場景,如廣島和平紀念資料館與原爆遺跡;
- 死亡的遺跡,如奧茲威辛集中營與捷克人骨教堂;
- 奴隸制殘景,如位於坦尚尼亞石頭鎮19世紀奴隸市場;
- 監獄舊址,如綠島監獄、舊金山惡魔島;
- 紀念碑,如華盛頓的越戰紀念碑。
基於對歷史的求知慾,或是不尋常事物的迷戀與追求,人們總試著在歷史的黑暗面尋找蛛絲馬跡,當傳統博物館逐漸無法滿足人們這方面的需要時,黑暗觀光便越來越受歡迎。
相較博物館,黑暗觀光使用更接地氣的方式來讓人們親身體會歷史慘劇,然而通俗的嘗試也不免流於娛樂化,這也是黑暗觀光最常受到的質疑;舉例來說,諾曼地戰役的陣亡將士墓園,時不時都有人假扮自己是二戰亡魂渾身假血於該地遊蕩,甚至當地觀光局也推出D-Day體驗,讓民眾可以花錢駕駛美軍運輸機模擬器或登上坦克,模擬登陸時的激烈慘狀。
歷史的遊樂園化讓人不免皺眉,但還是有幾個團體能用不媚俗卻淺顯的方式,帶領民眾用黑暗面來探索歷史。
Wonders of London:你以為你在看女巫,卻上了一堂歷史課
Wonders of London是倫敦最知名的導覽團體之一,雖然也有中規中矩的哈利波特倫敦、皇家景點導覽,但真正讓他們打出名號的,莫非開膛手傑克、罪惡之城導覽與獵殺女巫等主題。聽來驚悚賣弄,參觀民眾也無非是衝著獵奇而去,卻硬生生地被上了堂歷史課,完全是掛著羊頭賣狗肉、誘人誤上賊船的黑暗觀光行程。
好比說他們的獵殺女巫導覽從塔丘(Tower Hill)開始,倫敦最早的巫術施行其實是來自於被羅馬人趕走的原始居民,這群居民會在春天的第一個新月降臨時,聚集塔丘載歌載舞慶祝;到了中世紀,巫術已經普遍流傳民間,感謝性別歧視,百分之九十的巫術指控都是針對女性,無論們沒有騎上掃帚、沒有手牽手召喚惡魔、更沒有會講話的小黑貓。雖然英格蘭不時興火刑,但被指控為使用巫術是最高懲處也會到絞刑。
塔丘以東的Wapping區則被認為是女巫大本營,追根究底不怪乎是過去Wapping居住條件不佳,經濟困頓的下層女性(諸如寡婦、或者被丈夫掃地出門的太太)很容易流落至此,她們多依賴著賣淫或者製作草藥維生。爾後,鑑於指控他人為使用巫術變成報復仇敵的手段,法律甚至規定控告前需要先能證明自己為女巫,才能指控他人。
最荒謬的是,英國的女巫審判竟持續至二戰,1944年,英國女子Helen Duncan是最後一個被判刑的女巫。
Berliner Unterwelten:戰爭時,住在地底的人有多恐懼
二戰時的荒謬故事不只倫敦有,柏林自從納粹統治後,直到冷戰結束都籠罩在戰爭陰影下,而戰爭的各式遺址至今仍是城市黑暗觀光的一大養分,即便隨便一個老柏林人都能信誓旦旦地跟你聊起圍牆拆掉那一天他們隨家人去撿牆石的故事。
而對觀光客來說,Berliner Unterwelten便是最容易接觸的戰爭觀光行程。
導覽從地鐵站開始,柏林的防空洞始於二戰期間,英國空襲柏林,納粹為了在短時間內製造出收容大量人口的防空洞,徵收了工程停擺的地鐵站改裝,而冷戰期間為了應付美蘇隨時都可能爆發的核子戰,各佔領國又在柏林四處改裝加強防空洞。
如今,地鐵站內厚重的鐵門打開來別有洞天,參觀導覽的人們依序進入防空洞後,門緩緩關上,導遊提起了這扇門內的收容人數,並故作不經意地告訴我們後面還有多少人即使花錢賄賂也進不來,然而進來後苦難並未結束,塑膠制餐具、無門廁所、鐵鏡,每一個細節都提醒著我們在地底生活的恐懼有多容易讓人放棄生存。
柏林市政府與NGO合作,將所屬防空壕與各式文物出借來運營Berliner Unterwelten,不單單只是用黑暗觀光賺錢,更終極的目標是將過去瘡疤扒開塞到人們面前,逼著人們用身體去模擬戰爭的苦痛與殘忍。
The Worst Tour:黑暗到連政府都想禁止
相較之下,近年被波圖市政府視為眼中釘的導覽The Worst Tour或許可謂新型態的黑暗觀光。
沒有大規模的屠殺、也沒有血淋淋的死亡,某種程度更是一種對政府的社會行動。由三個因葡萄牙經濟崩盤而失業落難的波爾圖建築學院學生組成,旨在喚起人們對於波圖光鮮亮麗的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遺產背後,節節高升的空房率、失業率,以及青年出走潮(葡萄牙朋友跟我講了個笑話,在其他國家,如果小孩很聰明家人就會叫他找個白領工作;在葡萄牙的話,家人則會鼓勵他移民。)
The Worst Tour的三個導遊擅長面向皆不同,以我跟的導遊為例,在四小時腳酸而飽滿的旅程中,除了不免俗地需要炫耀一下當地人才知道的夕陽秘密景點外,還從背包中變出三大本資料夾,裡面厚厚地記載各類圖表,紀錄波圖從舊帝國主義時期的拓展乃至三次民主轉型後,不同經濟與社會結構造成的建築轉換、經濟蕭條指數與他收集的磁磚花樣。
我們從山坡緩緩走下,途經教堂時,導遊不談花窗不談木雕,而是要我們看看牆上滿佈的人像皆是將財富建立於黑色大陸人們血淚的奴隸主。我們聊著波圖特有的磁磚裝飾,才明白這類裝飾不單單是為了多雨的夏季,更和階級與職業有關;繞進舊時貧民區,讓人直接聯想到朱天文筆下的眷村,波圖居民稱這種蓋在狹窄巷弄中,僅有一兩個房間、沒有通風、沒有下水道,與跟其他戶共用廁所與盥洗的蟻居為「Ilha」,原意為小島。由於居家空間緊促,咖啡廳和餐廳更變成波圖人民重要的社交場所。
近代,市區地價攀升,政府也因公共衛生考量,沿著高速公路蓋起社會住宅安置貧戶。時間來到2011年,葡萄牙經濟崩盤,波圖市民移居他處,市區空屋數量增多,富人選擇將磁磚豪宅深鎖,等待價格回升的一日。
漫步城市,導遊開著玩笑問我們要不要來買間房子,如果是歐盟外居民買了後還能得到葡萄牙國籍唷,嘲諷語氣後帶著點哀傷。
即便The Worst Tour的大受歡迎被市政府氣急敗壞痛斥為破壞城市形象,他們還是繼續用乍看僅是噱頭的城市黑暗面來招攬觀光客,藉此訴說在明信片後當地人們的真實生活。在這場導覽裡,死亡並非具體的存在,而是藉由親身走訪來理解一座偉大城市的凋零。
參考資料
- Philip Stone (2006) A Dark Tourism Spectrum: towards a typology of death and macabre related tourist sites, attractions and exhibitions, An Interdisciplinary International Journ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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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丁肇九
核稿編輯:翁世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