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森林》是台灣首齣以記者為主角的職人劇,以記者追尋真相來探討人性善惡與媒體環境。從底層出身、參加社運到電影導演,鄭文堂多年的影像生涯,永遠是「旁觀他人的痛苦」,充滿著道德與理想的人文關懷。
鄭文堂是個很奇妙的人,他的經歷比作品更有故事性。他形容自己出身底層,爸爸是跑江湖的賣藥人又外遇,媽媽賺錢養五個小孩,宜蘭羅東的成長環境缺乏文化資源,童年住家附近就是紅燈區,每天親眼目睹各種不堪的人生百態。「在這種環境中成長,長大後還能夠踏進影視文化圈,真的是很幸運。」
或許因為這樣的出身背景,礦工、農民、酒家女、吸毒者、毒窟、賭場、黑道…這些生活在社會底層的角色,鄭文堂總是能刻畫得入木三分;而無論三教九流,他與任何人都能相處融洽。「我喜歡漂泊的氣味。」鄭文堂笑笑地說。在他作品中的主角們,總是有著漂泊放蕩的江湖氣息,又充滿真摯細膩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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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一個總是在作品中關懷弱勢,對社會底層小人物觀察入微的導演,卻將新作品《鏡子森林》的鏡頭瞄準了備受爭議的記者角色。《鏡子森林》描述政商與媒體利益交換的共生結構,透過政治及社會記者的角度,交織出政治與社會錯綜複雜的生態鏈,呈現媒體的墮落與救贖。「我很好奇媒體記者的工作,究竟會面對什麼誘惑?」
在現代社會中,被稱為無冕王的記者經常遭負面批評,鄭文堂在以媒體環境為主題的電視劇《鏡子森林》中,拍攝記者在職涯中面臨的矛盾與糾結,及不為人知的堅持與辛酸。「我希望能透過這齣戲反映台灣媒體生態的現況,將記者工作的真實樣貌呈現在觀眾眼前,讓社會看到記者在理想與現實利益中的掙扎與抉擇。」
「記者採訪時只要碰到比較敏感的東西,都會產生利益,會擋別人的財路,挖掘真相的過程中是否會受到誘惑或威脅,甚至有沒有生命危險。」原名《文化流氓》的《鏡子森林》,形容當人在面臨理想、慾望與利益交雜在一起的複雜狀況時,就像在鏡子森林裡探索,在現實泥淖裡內心會做何種選擇,都會真實的反射出來,因而改名為「鏡子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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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中時遇到了好老師,老師建議我要多讀課外書、多寫作,因此沒有去當流氓,這也是我的選擇吧!」鄭文堂從小就喜歡寫作,國文老師很欣賞他的作文,批改時總會詳細給予意見,在老師的鼓勵下,鄭文堂一路創作至今。就讀文化大學戲劇系時期,從小說慣台語的鄭文堂,因為國語發音不夠字正腔圓,常被同儕歧視恥笑,於是大學期間鄭文堂都躲起來看書,成為改變他人生的重要關鍵。
畢業後鄭文堂進入當時最熱門的奧美廣告,「那時候廣告人是社會新貴,賺錢很容易,動不動就在比名牌衣服、手錶,或是汽車比較貴。」之後發生煤礦礦災,極富正義感的鄭文堂借了攝影機去現場紀錄,大受震撼之餘,於是辭職加入社會運動行列,拍攝礦災、雛妓等體制外影像紀錄片。
鄭文堂投身社會運動時認識許多媒體人,不少記者朋友也成為他田野調查的對象。「當時我認識的記者都是意識很明確,有膽試、有衝勁,比較反對派的一群人。」酒是社會線記者工作裝備,他對這份辛苦賣命的工作很感慨。「很多資深社會記者不喝酒就拿不到新聞,某種程度是拿命拚新聞。」
《鏡子森林》由楊謹華、姚淳耀主演,集合鄭人碩、林柏宏、游安順、賀一航、楊大正等眾多演技派演員,還有眾多豪華的客串演出陣容,導演陳雪甄、莊益增、黃舒湄等客串演出,導演鄭有傑在第一集飾演重要的關鍵角色。「每個導演都像在演技比賽,鄭有傑更是有備而來,拍戲前一晚熬夜沒睡,自然呈現角色面臨壓迫的憔悴模樣。」
金馬影帝陳以文則客串飾演懷抱新聞理念與良知的資深社會記者,堅持媒體應追求真相、客觀報導事實,常以過來人經驗告戒後輩姚淳耀,角色充滿警示寓意。「記者的筆可以是一面明鏡,也可以是照妖鏡,記者在找內容的時候,每個人身邊其實都是鏡子,只是你要不要看。你不看,鏡子還是存在;你看了,就會看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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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為三季的《鏡子森林》每季10集,連後製共耗時兩年完成,由鄭文堂擔任總導演,他定調首季風格、場景與演員造型,二、三季由吳宗叡、李權洋兩位新銳導演執導,鄭心媚擔任編劇。三季主題分別為「探索新聞來源」、「數位化點閱率時代」與「財團併購媒體」,真實描繪時下媒體環境演變、記者工作的利益關係與衝突。
「台灣影視產業品質與產量不足,年輕導演很少有機會接觸長片,更難參與較大編制的劇組。」鄭文堂認為透過參與拍攝長篇戲劇,新導演對於故事的節奏、劇情的轉折、人物的刻劃、觀眾的需求等,也會有觀念的轉變與磨合,他笑說自己也從年輕導演身上學到新的鏡頭語言與運鏡方式。
編劇鄭心媚當過16年的記者,見識過許多黑暗面,因此在編寫劇本時,會將以前的經歷投射出記者的工作環境及特點,藉由新聞事件點出每個角色的立場及媒體力量。「重點是真實描述媒體生態,不過度美化劇中人物,希望能完整的表現媒體這個職業的現實處境,理解記者報導背後付出的努力。」
鄭文堂表示,想拍這個題材很久了,他認為記者這行業很有趣,想要深入研究,職業中的遭遇也具備衝擊性與戲劇性,一定有很獨特的故事。「記者對國家的進步扮演舉足輕重的角色,記者的觀點與態度在社會上扮演重要角色,台灣卻很少描述記者議題的職人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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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攝最困難的地方就是如何呈現記者的專業。我覺得不能這麼簡單的概化,幾句話就評斷這個行業。」鄭文堂認為社會對於記者有許多不同的評價,但記者並不是想寫什麼就能夠寫什麼,記者也面臨著無法想像的工作壓力與威脅,很多媒體本身就有既定的立場,最後報導的結果,往往也不是記者自己可以完全掌握,加上政商勾結及媒體利益交換、報社經營等問題,都對媒體工作者產生影響。
「高舉著正義大旗,就代表正義嗎?記者是讀書人,殺人不用刀,有時候比真流氓還流氓,因此劇中有『你當記者是為了什麼?就是為了毀掉別人的人生嗎?』的台詞。」鄭文堂對現今不在乎新聞真假,只追求即時速度與點閱率的媒體生態極不認同,「女兒鄭宜農做配樂,每配完一集都會問我:真的要這麼黑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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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文堂是80年代紀錄片團體「綠色小組」成員,拍攝許多勞工、原住民、環保、政治及各種弱勢議題。他從電視製作公司攝影助理做起,試寫完劇本後立刻從攝助升專任編劇,之後開始自編自導,25歲正式當上電視劇導演。
「我覺得還是應該從基本功學起。」導了幾部電視劇,鄭文堂改當電影的場記助理,沒多久就坐上導演椅,擔任導演兼編劇。鄭文堂的創作領域跨足電影、電視劇、紀錄片、廣告、MV…等,「我算是很會賺錢的導演,也接拍公司簡介影片賺錢。」他編導的作品偏好社會寫實議題,描述底層民眾的臉孔清晰傳神,用影像追尋心中的社會正義,表達他對社會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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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次執導公視的電視電影《蘭陽溪少年》,鄭文堂完全沒有新手的緊張慌亂,「畢竟我當過場記、製片,也拍過一大堆商業廣告與紀錄片,基本功算是夠紮實吧。」接著他續拍了《濁水溪的契約》與《浮華淡水》兩部戲劇,這三部作品形成了「河流三部曲」。「《濁水溪的契約》算是目前最滿意的作品,拍戲的困難度很高,但爆發力與生命力很強、很真實。」
隨後,鄭文堂將《瓦旦的酒瓶》改成韻味十足的電影《夢幻部落》,榮獲2002年威尼斯影展國際影評人週獎,及金馬獎年度最佳台灣電影獎,成績斐然。「時間只是經過,剛好留在這裡。」第2部電影《經過》是故宮的宣傳片,也是促成桂綸鎂與戴立忍交往的媒人。
鄭文堂對選角有獨到的看法。繼《白色巨塔》、《敗犬女王》後,楊謹華第三度扮演記者,他很欣賞楊謹華在《一把青》裡精準詮釋的領袖氣質,首次見面就決定由她演出女主角,「這個角色氣場要夠強,還要表現出滿腔熱情。」挑大梁姚淳耀飾演遊走三教九流、收紅包的社會記者,表現令人眼睛一亮。開拍前鄭文堂特別請託熟識的社會線記者戴志揚,帶姚淳耀到警局、酒店、當鋪等地實習一個月,最後連資深記者看了他的演出,都覺得很有說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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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官並不累,只是很浪費時間。」2010~2013年鄭文堂擔任宜蘭縣文化局長,正式當起官了。做了2年多的官,鄭文堂自謙最大的政績是「保存與維護很多古蹟與建物、金馬獎在宜蘭舉辦」。請辭的原因很簡單,一年有半年的時間必需待在議會備詢,鄭文堂無法忍受浪費做事的時間。他回憶當官期間像是「充滿趣味對白與豐富影像的電影場景」,雖然趁著閒暇寫完《菜鳥》的劇本,由於仍想創作拍片,最後還是離開了官職。
鄭文堂的作品題材廣泛豐富,從底層人物生活到改編文學作品,關注的事物跨度很大,主題都很沉重,探討被忽視的現實議題,社會、土地、政治、女性、愛情等,大都來自紮實的切身經歷,他務實內斂卻不迎合市場,以寫實風格見長。「為什麼有錢人都不會替窮人想?這是我創作的主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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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子森林》劇中一再強調「旁觀他人的痛苦」,鄭文堂認為,記者採訪新聞與拍紀錄片很像,時常都在凝視他人的痛苦,你在觀察這個人,只是沒有在鏡頭前。「因為旁觀過他人的痛苦,就不會再把自己的幸運視為理所當然。凡是關心別人命運的人,一定要失掉一些自己的自由。」
「我覺得,人永遠要保持住一點理想性格,堅持務實的工作態度,一個新聞記者寫出來的東西,要面對的自己的心理,或是良心。」就如同他佩服的陳映真、黃春明等作家,或是英國獨立導演肯.洛區(Ken Loach),都以寫實主義為本,觀點犀利尖銳,勇於批判社會,以人民的角度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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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多產的影視創作者,鄭文堂入圍、獲獎是家常便飯,曾獲得金馬獎最佳紀錄片、台北電影節最佳導演、金鐘獎戲劇節目最佳編劇、金鐘獎迷你劇集獎等獎項。「40歲以前得獎會高興一星期,沒得獎會難過一星期。現在得獎不得獎就是一天的心情而已。」
雖然拍第一部電影就得獎,但鄭文堂至今沒有一部片賣座。「拍片很辛苦,賺不了什麼錢,要創作就不要去想市場,我樂在其中。一般偶像劇最多拍兩個月攝期是極限,《鏡子森林》邊拍邊剪,最終拍了8個月才殺青,拍攝過程中不斷增加預算,工作人員不停更換,還有人開玩笑問:確定走出森林了嗎?不確定是否真的殺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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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子森林》是台灣首齣以記者為主角的職人劇,以記者追尋真相來探討人性善惡與媒體環境。從底層出身、參加社運到電影導演,鄭文堂多年的影像生涯,永遠是「旁觀他人的痛苦」,充滿著道德與理想的人文關懷。
責任編輯:王祖鵬
核稿編輯:翁世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