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片甫獲今年TIDF台灣競賽首獎,評審團讚賞其「勇敢有力、田調深入」,並肯定導演「不僅記錄戰爭中人體生化實驗的殘忍恐怖,亦為這段被抹滅的記憶與無人願意承擔的歷史共業,下了註解。」
採訪:黃冠維、盧淑泓、蔡維溱、葉庭彣
撰文:黃冠維、盧淑泓、趙元
二戰時期,日軍731部隊在中國東北平民區進行「細菌戰」實驗,造成中國軍隊和居民大量傷亡。這道超過70年的歷史傷痕至今未癒,當地仍有不少村民深受其害,雙腳反覆潰爛、傷口劇痛難耐,卻在多方刻意的掩藏下鮮為人知。
自2006年起,洪子健多次造訪因細菌戰受害的爛腳村,考察當地農民現況,亦前往日本探視731部隊倖存的長者,不只關注清算惡行和政治算計,更以鏡頭專注凝視那些令人作噁的傷口,將多年的紀錄,累積成《潰爛 癒合 掩藏》。
本片甫獲今年TIDF台灣競賽首獎,評審團讚賞其「勇敢有力、田調深入」,並肯定導演「不僅記錄戰爭中人體生化實驗的殘忍恐怖,亦為這段被抹滅的記憶與無人願意承擔的歷史共業,下了註解。」
延續自導演一系列關於731部隊的作品,《潰爛 癒合 掩藏》深入的田調其來有自。既《731:地獄的兩種版本》、《歷史血痕》與《前進倒退:切剖姜春根》後,洪子健這次將焦點從抽象複雜的國族、政治,轉向受害者本身,直視爛腳村村民的傷口,記錄其潰爛、癒合與遭掩藏的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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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 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提供
議題、身分皆敏感,拍攝過程困難重重
這一拍拍了十多年的731系列,其實一開始並不是洪子健拍攝計畫的重點。最先引起他注意的是中國和日本的課本,兩者對於歷史出入甚大的陳述,令他十分感興趣,不斷往返兩地考察。
後來,他在田調的過程中碰上細菌戰的受害者,發現這段歷史在中日兩國的課本上皆不存在,漸漸轉向聚焦這群受害者、愈挖愈深後,才得知此議題之所以噤聲,背後原因千絲萬縷,除日本欲隱藏暴行,更牽涉到了美國的隱瞞、和中國的不作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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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 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提供
議題的冷門與敏感,令洪子健一開始籌措資金就遇上困難。被問及第一次開機拍攝後,為何擱置了四年才繼續拍?洪子健直說「是錢的問題」,並激動地補充「我找不到錢去拍這個故事啊!我問了很多地方,美國、歐洲也都沒人願意資助!」
直到2011年,聯繫上一個由美籍華人和香港人成立的二戰受害者基金會,往來中國的機票和生活費獲得補助,他才好不容易得以重啟拍攝計畫。
錢的問題之外,美籍台裔的身分也是障礙。洪子健直白的說,這兩個身分在中國拍攝不容易,「有些人會覺得我拍這個有點奇怪,不知道我有什麼目標。」但或許因為拍攝題材的緣故,中國的官員大多時候都對他蠻好的,拜訪次數多了之後就更沒問題,每次到中國就是直接往返農村,只會接觸到農民、受害者等熟悉的朋友。他對自己的目標很清楚,「目的是要拍攝受害者,而不是和中國政府的人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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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 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提供
這不是歷史,而是現在
拍攝731受害者這麼久,洪子健觀察到爛腳村十年來的劇烈變化,原本窮困的農村現在家家戶戶都有電視,大家騎起電動車,兒女去外地打工賺錢,甚至農民拿的iPhone都比他的好。
村中的老人看北京的節目學會了普通話,導演和他們的溝通也更直接,連帶自己的普通話都變好了。然而,縱使物質條件改善,受害者們「生活還是很可憐、沒有人幫助」,所以即使拍攝耗時又困難重重,他還是無法停止關心這些受害者,或許真的要到「他們都過世或是我無法去的時候,我才會停。」
拍完《潰爛 癒合 掩藏》,洪子健認為他的任務仍未結束,記錄受害者的記憶對他來說是最重要的事。因為歷史課本上充斥著宣傳、愛國主義與意識型態,寫的都不是事實,必須「從老人的嘴巴裡聽歷史⋯⋯所以我還在記錄,也還在找其他的受害者。」
被問及為何二十多年創作生涯,始終關注戰爭、種族、政治等宏大歷史議題,他立刻強調,那些議題「都不是歷史,而是現在」。《潰爛 癒合 掩藏》中被掩藏的歷史,仍正進行中,等待被發掘、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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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 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提供
「我要做一種可以讓很多人了解的電影」
拍攝紀錄片外,創作形式多元的洪子健,亦嘗試以不同方式切入議題,完成不少實驗性質的錄像作品,在當代藝術圈多有展出。前幾部關於細菌戰的作品《731:地獄的兩種版本》和《歷史血痕》,影像風格化、旁白如夢囈,和《潰爛 癒合 掩藏》有極大的差異。
之所以這樣處理,他不諱言表示考量了《潰爛 癒合 掩藏》是公視的委製作品,主要放映途徑是電視,若要讓一般台灣老百姓了解,「不能做一部實驗電影,我要做一種可以讓很多人了解的電影。」
「如果他們看完,我就成功了。」洪子健拍這部片的目標明確,他認為國家和政治如何傷害受害者、進而消除他們的聲音,已在前幾部片中處理清楚,因此為觀眾補齊歷史並非《潰爛 癒合 掩藏》的首要之事,「不用清楚知道美國政府的角色、東京審判是什麼,還是會了解這些受害者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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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 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提供
一部紀錄片的長度有限,能處理的面向也有限,他希望本片能做到拋磚引玉的功用,讓更多人知道這段歷史,並自發的去尋找這些資料,若能做到如此,這部片的任務就已達成。
「電影應該要有牙齒」是洪子健在過去的訪談做出的宣稱。若抗衡國家暴力的方法是以另一種暴力反擊,那麼,電影是否也屬於一種暴力?他為求精確表意,改以英文回答:「Any movie is symbolic violence.」
在日本拒絕道歉,未來也似乎不可能承認罪行的政治困境下,《潰爛 癒合 掩藏》對政府的批評或許也是一種暴力,但影像會自己說話:「我沒有放我的目的及想法。採訪我不重要,我的背景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電影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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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祖鵬
核稿編輯:翁世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