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邱玉蟾

國際學校的展望

一、國際學校的幕後幕前

幕後看國際學校，不同的時代屬性造就了三種不同理念類型的國際學校：「民族主義者國際學校」、「國際主義者國際學校」，和「全球主義者國際學校」。他們就像同卵三胞胎，在極相似的外表裡面，卻是三個完全不同的靈魂。而且，他們各有其贊助者：「民族主義者國際學校」的贊助者是各國政府，「國際主義者國際學校」的贊助者是國際組織，「全球主義者國際學校」的贊助者是消費者。

幕前看國際學校，熱鬧非凡。19世紀及20世紀盛極一時的「民族主義者國際學校」及「國際主義者國際學校」，從20世紀末期開始，經過全球化的仙人棒一點，全部從「意識形態型」（ideology-driven）往「市場型」(market-driven) 靠攏過去，產生了許多「變化型」。再加上各式各樣的「全球主義者國際學校」不斷激增，使得三種基調的國際學校在各國境內呈現許多「混雜」（hybridity）的情形。

「混雜」讓過去被認為是國際學校必要的條件，如多國籍董事會、多國籍教師、多國籍學生，以英文授課、國際教育等，也被一一消去。現在僅剩下「國際課程」一項，和各國當地學校相比最有明顯差異性。

二、國際學校兼有理想面與實用面

瞭解國際學校有其意識型態的一面，只是認識了一半，因為每所國際學校也都有其實用的一面。這個實用面就是取得文憑，銜接海內、外升學。

三種理念類型國際學校從一開始出現時就有強烈的實用動機。「國家的海外學校」是為了要讓海外僑民子女回國時能銜接國內教育；「實施國際教育的國際學校」則企圖突破國內教育侷限，培養國家向外開拓所需國際人才；至於「市場導向的國際學校」，則要滿足當地國的孩童到全球任何地方升學的需求。即使後來國際學校千變萬化，這三類實用性也不曾改變。

由於「國際主義」蘊含的普世價值，許多國際教育學者都力主實施國際教育的學校才是真正的國際學校，但對大多數家長及學生而言，不管選擇那一種意識型態類型的國際學校，實用成分往往大於理想的成分。其實，從國際學校的起源及發展來看，實用目的並非一無可取；相反的，它經常蘊含了豐富的社會反省力、批判力、開創力及行動力。國際學校為了滿足家長及學生的實用需求，而走在中小學教育改變的前端，形成一股帶動國家教育改變的力量。

三、國際學校學生的學習權

各國中小學依國際化程度基本上可分為三個區塊：一是針對一般學生將國際教育及跨國教育元素融入國家課程的「一般學校」；二是針對部分學生實施雙語課程的「雙語學校」；三是針對特定需求學生實施國際課程的「國際學校」。隨著國際化及全球化的發展，第一區塊的學生群體正逐漸朝向第二及第三區塊移轉，因此，國際學校學生的學習權值得關心與正向看待。

一般人認為國際學校的學生都是天之驕子，不會是國家要優先照顧的對象。然而，這些孩童的學習之路並非如外人想像平順。許多「第三文化孩童」及「本土高社經家庭孩童」即便有錢也不一定能進入好的國際學校。因為各國境內國際學校本來數量就少，優劣差異大，地理分佈不一定理想，又缺乏類似國家教育系統的完整品管機制及資訊平台，家長很難打聽與判斷， 如果又是初來乍到，要短時間內找到合適學校，壓力就更大了。

奇怪的是，各國對這二類孩童常持雙重標準。大部分英語非母語國家政府為了經濟發展，對於為「第三文化孩童」所辦的國際學校都比較沒有意見。甚至不惜祭出各種優惠待遇與協助措施，吸引優質國際學校來設立。不過，對於那些本國籍高社經家庭孩童，卻有可能因為社會公平性的考量而無法提供他們教育選擇權。

在當地國無國際學校或國際課程的情況下，這些孩童的父母只得想辦法將他們送往國外，成為小留學生（國高中階段），或小小留學生（小學階段）。以致於他們從小即與家人分散，成長過程中承受不同程度的孤獨及跨文化衝擊，甚或歧視的創傷。

為了讓一般家庭孩童能得到國際學校教育機會，愈來愈多國家的中央政府／地方政府／學區辦公室／私立學校會以部分補助學費、提供獎學金，或跨國教育方式，來平衡因為家庭背景而影響到的受教機會。我國教育部為大學校院學生提供的「留學獎學金」及「學海系列」都是很好的例子。「高中附加式國際課程」讓一般學生用較少的學費，獲得國際課程的學習機會，也有這樣的功能。

致力於建置友善又具國家特色的「全球在地化」學習環境，妥善照顧好潛在的「小留學生」或「小小留學生」，讓孩童在家園中學習國際課程，進而認同國家與文化，也許是一個更令人振奮的「雙贏」方向。

四、怎麼樣才是好的國際學校

怎麼樣才是好的國際學校呢？答案就在於理想性與實用性的成分拿捏。理想性太高，實用性太低，曲高和寡，無法長久經營。理想性太低， 實用性太高，教育淪為工具化，學校淪為學店。但答案也不是「理想性與實用性加起來除以2」這麼簡單。基本上，好的國際學校或是國際課程至少需符合以下八個條件：

（一）定位明確清楚。學校要先定位自己究竟屬於那一種理念類型的國際學校，畢竟那是贊助者之所以贊助的原因。每一種國際課程都有它的教育理念與學習目標，不能與學校的定位相左。

（二）選擇優良的國際課程。國際課程包括外國課程、國際組織認證課程及自行研發課程。以英語授課的外國課程並不一定就是好課程，各種國際組織認證課程也各有利弊；學校要認真研析比較，知道採用的是什麼樣的課程，不能人云亦云。

（三）國際課程經權責機關認證。外國課程、國際認證課程及自行研發課程都必須經過可信賴權責機關認證。如果是透過合作模式辦理國際課程，那麼合作的外國學校／教育機構也需要經過權責機關認證。自行研發的國際課程在取得權責機關認證之前都是實驗教育性質，在實施前須向家長說明清楚。

（四）學校／教育機構／國際課程具有口碑。「口碑」比「經認證」的標準更高。未來「經過認證」已是從事「跨國教育」的基本條件，而「口碑」則是進階條件，也是選擇好的學校／教育機構／國際課程的必要條件。

（五）參與信譽可靠的國際學校組織。不論全校辦理或部分班級辦理國際課程，都應該參加國際學校組織，以便取得品質認證、教師進修及聘僱機會、學校發展與改進等最新資訊。

（六）穩定的跨國教育專業團隊。國際學校提供的「跨國教育」有別於國內熟悉的「國家教育」及「國際教育」，需要延攬或培養跨國教育專業人力，包括校長、教師及行政員。沒有穩定的專業團隊，人事流動性高，將嚴重影響辦學品質。

（七）將國家教育與國際教育融入國際課程實施。這個條件又回到國際學校的理想面，因為好的國際學校不應只是海外升學的踏板。不同於補習班，好的國際學校／教育機構極為重視孩童國家認同及國際心靈的培養，透過多國籍師生、跨國交流及尊重各國文化的涵養環境，培育「教育部中小學國際教育白皮書2.0（2019）」所定義的「全球公民」，亦即具備「彰顯國家價值」、「尊重多元文化與國際理解」、「強化國際移動力」、「善盡全球公民責任」四項素養的人才。國際學校培養的人才應該是這個目標的高階版。

（八）辦學透明化。上述七項條件必須清楚陳述於學校官網。這是一件小小的工作，卻是大大的品質指標。只有能夠清楚說明上述七點，才是一所可以理解與信賴的國際學校。

五、國際學校的未來發展趨勢

回顧過去，展望未來，國際學校充滿了更多未知的挑戰。三種基調的國際學校正朝著不同方向前進：

（一）民族主義者國際學校內外兼攻
民族主義意識強的國家（如法、德、日、韓、美、中國及我國） 對於其海外僑校，將繼續給予高度支持，但將引導海外僑校調整角色與功能。未來海外僑校將從招收母國僑民，擴展為同時招收當地國孩童；從提供母國課程，改為同時提供國際認證課程，以就地利用資源，減少母國負擔，並真正成為母國教育輸出的前哨站。

另一方面，由於全球人力流動規模的加大，民族主義意識強的國家會朝向開設「本國教育體制內國際學校」，或推動課程國際化工作，以培育符合自己定義的「全球公民」。

（二）國際主義者國際學校改走融入各國教育路線
曾經令人讚嘆的「實施國際教育的國際學校」，當代最具代表性的就屬18所「聯合世界學院」（UWC）了。不過，這並不是因為國際教育已經日落西山，而是因為國際教育不再需要單靠UWC這樣的「國際主義者國際學校」來傳播與傳承。透過國際組織的推動與倡導，今日的國際教育多已融入各國學校教育的課程或活動之中。這種實施的方式可謂更全面、更滲透、更整合。

（三）全球主義者國際學校將無所不在
只要全球化持續發展，「全球主義者國際學校」就會持續大量成長。這類學校過去多走「非本國教育體制的國際學校」路線，主要是以「外國的獨立學校」型態到各國境內去設校招生。現在更多是採行與各國課程合作的策略，特別是「國際認證課程與資格考試」（如IB課程），因為比較沒有國家屬性，又具備國際教育與實用升學特質，更易為各國接受。除此之外，越來越多「外國的獨立學校」透過「跨國教育模式」，與各國體制內學校合作，發展出各式各樣的國際課程，這類課程因為極富彈性，將成為後疫情時代的重要發展趨勢。

六、台灣外僑學校減少或轉型國際學校

近幾年，亞洲七國境內的外僑學校有減少趨勢，探其原因，主要在於全球跨國教育市場大開，導致外僑學校的生源減少；在此情形下，如無法招收當地國籍學生，或無法獲得母國政府足夠補助，就會愈來愈難以營運。我國境內的外僑學校也有類似情形。不過，如果更大幅度開放外僑學校招收本國籍學生，外僑學校就比較像一般國際學校了。

我國近年來，承受國際學校轉型的二大壓力，一是某些教育輸出國家希望來我國設立一般國際學校，招收我國籍學生；二是我國想推展國際經貿市場，擴大對外招商攬才，需要設立更多國際學校，以提供外來專業人才子女的就學機會。這二大壓力都指向需廣設一般性的國際學校，然而， 我國偏偏只有外僑學校一類。在這個情況下，我國似可順應時勢，朝兩個方向檢討及調整「非教育體制國際學校」：

（一）「外僑學校」（外國主權的國際學校）：指由外國政府籌設或支持，實施該外國學制，招收該外國僑民子女為主，並得招收其他國僑民， 採用該外國課程，以銜接該外國學制為目的的學校。

（二）「一般國際學校」（非外國主權的國際學校）：指我國境內不限定由外國政府籌設或支持，招收外國籍學生或符合特定條件的我國籍學生，採用外國課程或國際組織認證課程，以銜接海外升學為目的的一般國際學校（狹義）。

外僑學校與一般國際學校將適用不同的規範，前者屬「民族主義者國際學校」，多以國際法原則規範之；後者屬「全球主義者國際學校」，多以教育服務業規則規範之。現行外僑學校得轉型一般國際學校。

七、台灣教育法制／體制的第三條路

回到我國四類辦理國際課程的現場，設想一下解決學校遇到的問題及可能結果應該有以下三種情形：

最簡單的方式就是治標。把學校遇到的困難慢慢的、逐漸的改善一些，但可能無法大幅改善，因為其中涉及許多原有法規框架無法打破。然後，10年或20年後，我國的國際課程還是歸屬於「實驗教育課程」。

進階的方式就是修法。可考慮增訂《私立學校法》第83條之1，增加一般國際學校設立之法源，並開放我國私立學校也可申請設立一般國際學校。但前面已說明，辦理全校型的國際學校並非大部分私立學校所屬意。當然，亦可可考慮修訂《私立學校法》第84條，讓私立學校辦理附設國際課程部或班，除招收外國籍學生外，亦得招收符合特定條件的我國籍學生。但這無法解決公立學校的問題。這兩種方式都是穿著衣服修改衣服， 總有太多必須遷就現況的部分，修出來的衣服有很大機率不會合身。

第三種方式就是在現行教育法制／體制之外，另增設「跨國教育法系」。正如實驗教育三法制訂公布前，已有不少先行者實際投入實驗教育；四類辦理國際課程的學校／非學教育機構，在過去十餘年間悄然成形，而且人數已達9,000餘人。這些跨國教育的先行者，正與國際化、全球化的發展同步，走在我國中小學教育國際化的前端。如果實驗教育法系／體制被視為教育法制／體制的第二條路，那麼制訂「跨國教育法系」， 將為我國教育法制／體制開出第三條路。

或許有四個理由值得如此做：第一，能真正解決公、私立中小學辦理國際課程的四類問題。第二，能解開「教育體制內國際學校」的附加限制，讓他們與「非教育體制國際學校」公平競爭。第三，能整體規範各級教育機構進行跨國教育的重要事項。最後，也是最重要的，是有助於培育並吸引國家未來前瞻性國際化計畫所需國內外人才。

書籍介紹

本文摘錄自《國際學校解碼（收錄台灣各校最新資訊）：從概念、現況、省思到未來，最完整的國際學校導覽》，商周出版

作者：邱玉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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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世紀以來，國際學校（International Schools）在全球迅速發展，校數與學生數皆不斷攀高，台灣也不例外。近年台灣一些中小學，不乏標榜國際學校或引進國際認證文憑（如IB、AP）者，尤其108年國教新課綱執行後，國、高中的課程未來或多或少都將融入國際教育與跨國教育，展露不同層次的國際學校風貌。

多數國人對於國際學校的定義、起源、發展及類型，瞭解非常有限，許多人仍停留在「國際學校＝外僑學校」的印象，更不知道在評估一間好的國際學校時，應該留意國際學校的類型屬性、國際課程的特色、是否經權責機關認證，有無將國際教育理念融入辦學、是否有專業團隊負責營運、有否做到辦學透明化等要項。

本書作者邱玉蟾在教育部負責國際教育事務多年，在書中，她除了釐清一般人關於國際學校的種種誤解，更從「國際化」、「全球化」的不同時代背景，區分出以「國家」、「國際」及「跨國」教育為主的三類國際學校，再深入剖析其過去、現在與未來，提供所有關心孩童教育的家長、教育工作者及政策規劃者一個更為寬廣的視野。

Photo Credit: 商周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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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翁世航
核稿編輯：丁肇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