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戰場》：我曾經前往無數戰場採訪，但這次布查的慘狀讓我完全說不出話

文：宮嶋茂樹

戰車墳場

舊約聖經時代大衛對歌利亞的戰事，甚至日俄戰爭，都證明了驕傲且野蠻的大國軍隊，未必總是常勝不敗。

雖然已經年屆六十，不過在下宮嶋也曾目睹過阿富汗之類的景象。沒錯，在我有生之年，曾經親臨現場，看過氣勢洶洶的現役戰車，瞬間化為殘骸廢鐵……那正是所謂的戰車墳場。俄軍不只從首都基輔的北部和東部，更悄悄調兵遣將，企圖從西部包抄而來。

在基輔西邊三十公里處的四十號公路上，棄置著俄軍戰車、裝甲車等軍用車輛的焦黑殘骸，綿延不絕。不只如此，還有被這些俄軍戰車所踐踏、化為履帶下殘跡的烏克蘭民用車，也零零星星、四處散落，看上去簡直就像是被頑童恣意破壞過的玩具一般。

不只如此，在俄軍車輛旁邊或車內，也遺留著俄軍的遺體，簡直就像是刻意示眾似地任其腐化。從這些屍體可以窺見，俄軍是倉皇逃離的。但是……把戰友的屍體就這樣丟棄在敵境，自顧自地逃跑……這還算是軍隊嗎？俄軍的士氣，居然已經低到了這種地步。

話題回到標槍飛彈上吧。這種一發三千萬日圓、只要一名士兵就可以輕易搬運的肩射飛彈發射系統，實在相當厲害。

同樣是反戰車武器，俄羅斯也有自己開發的RPG-7，但那只是所謂的火箭彈罷了。標槍飛彈一旦瞄準、扣下扳機，就會自動追蹤最遠四千公尺外的敵戰車與車輛。當它最後貼近目標戰車時會急速上升，從戰車最大的弱點——上部垂直落下，在車內發出數千度高溫的火焰，將戰車的砲塔炸飛。至於當中的乘組員，那當然是沒救了。這種高溫能夠將鐵以外的銅、鋁等金屬零件，全都一下子融化成液體。

話說回來，俄羅斯戰車其實都裝有反應裝甲，也就是戰車外面看起來像是便當盒或磚頭般、長方形凹凸不平的東西。裡面塞有炸藥，是一種可以讓標槍等反戰車飛彈或砲彈威力減半的裝甲，但是……裡面居然是空的。我看到的這些裝甲，裡面什麼都沒有。難道這些東西只是裝飾品嗎？這樣士氣根本不可能提升嘛！可我在烏克蘭，卻真真切切目睹了這樣的景象。

作為這種士氣低落象徵的，就是連日被公諸於世、俄軍將士清清楚楚犯下的戰爭罪行。話說回來，無故發兵侵略鄰國，還對民眾進行無差別轟炸，本身已經是相當惡意的違反國際條約了，現在還加上恐怖的大屠殺、拷問、強姦，以及總統的核威嚇……從這種獨裁者、邪惡化身、以大量殺人為樂的普亭前鋒眼下守住烏克蘭首都的，就是刺針與標槍飛彈。

哎，總之首都的危機似乎暫時過去了……目前看起來似乎是這樣的。

在基輔，市民也開始漸漸從西部城鎮，以及波蘭、捷克等外國回歸，恢復日常的生活。

但是在馬里烏波爾、卡爾可夫等地，俄軍仍在持續屠殺烏克蘭人民。

趁我還沒有忘記之前，我想在這裡說一兩句話：在下宮嶋一直用「獵物」或「野蠻人」之類一點都不漂亮的語彙，來描述俄軍的行為，這樣真的好嗎？對此我得說，我完全沒有打算用「人的性命比地球更重要」、「俄羅斯人和日本人的性命一樣，都是人命」這種華麗的詞藻來進行描述。

拿著武器闖進他人家中、殺害家人的傢伙就是野蠻人。這樣的傢伙就算反過來遭被害者或其家屬反殺，也是沒辦法的事，即使是受到獨裁者命令也是如此。

不管是烏克蘭人還是日本人，都絕不可輕忽大意。下一次，搞不好就沒有標槍幫忙防禦了。

Photo Credit: 宮嶋茂樹｜燎原出版

真正的強者是一片肅然

「咻！」

跟戰爭電影一樣，耳邊傳來砲彈撕裂空氣的聲音。

緊接著，搖撼大地的爆炸聲，輕易地將人的勇氣與理性驅散殆盡。

中彈時，立體停車場的車輛把衝擊誤認為竊盜事件，一齊響起警報聲，這時我才驟然回過神來。

說到火砲實彈射擊，我在自衛隊演習中曾親身見習過好幾次，也曾確切領受到衝擊波近在咫尺的感覺。可是，那都是朝著數公里外目標射擊的情況，而且目標都是紙或木板。在基輔這裡，從數十公里乃至數公里外射來的，都是呼嘯而至的飛彈，而且目標也不是紙或木頭，而是降臨在活生生的人們頭上。

每當飛彈襲來的時候，就會有人死傷。儘管如此，開戰經過一個月後，基輔市民似乎已經對此習以為常了。敵方的攻擊在他們感覺起來，不過就是每天早上鬧鐘般罷了。

時序進入三月時，這座擁有大約三百五十萬人口的首都，有半數居民已經安全逃往西部或國外，剩下大約兩百萬人。

就算這兩百萬人戰到剩下二十萬人、城市化為焦土，市民也絲毫沒有將首都讓給俄羅斯人的意思。不分男女老幼，此刻全都對勝利深信不疑，打算全體奮戰到底。之後，他們漸漸增強了對包圍城市敵人的反擊力度，開始把對方推回去。敵人在發動侵略一個月後，終於體會到烏克蘭人的覺悟，開始膽顫心驚地往後撤退。

真正的強者，是靜靜把鬥志隱藏在心裡的。

但基輔畢竟不是莫斯科，所以我們得知的，並不只是每天重創多少艘敵艦、又打下多少架敵機，這種讓人意氣昂揚的新聞而已。

馬里烏波爾有一座包含孩童在內、市民聚集避難的劇場遭到飛彈襲擊，造成三百人死亡。在赫爾松州，數以千計的烏克蘭國民正在被趁亂綁走。

即使這種令人不忍的訊息傳到首都，市民的表情還是完全看不到放棄與絕望感。

「為了遭殺害的馬里烏波爾市民，我們要討伐那些敵人！」

「俄軍在我們的故鄉、卡爾可夫殺戮，這個仇非報不可！」

在他們身上，反而看到了憤怒與堅定的報復決心。

當我看著他們戰鬥的此刻，憂慮的卻是我國。一旦日本被擁有核武的中、俄、北韓蹂躪、東京被包圍的時候，岸田首相能夠像澤倫斯基總統這樣，直到最後的最後都堅守首都，抱持作戰覺悟嗎？

若是機場或港口落入敵手，和烏克蘭不同，身處島國的我們毫無逃離手段。我在遙遠的烏克蘭，卻過著憂慮祖國的每一天。

Photo Credit: 宮嶋茂樹｜燎原出版

戰爭犯罪

在下宮嶋和記者參訪團，一同前往從俄軍手中奪回之後，發現許多民眾遺體、被指為遭俄軍大屠殺的城鎮——布查。

但是啊，各位相信嗎？

在參訪團當中，居然連一個日本記者都沒有。那些平時總是慷慨激昂，高喊「和平、人權」的電視台記者，連一個都沒有見到。這是在搞什麼啊？

這次去布查採訪，並非「潛入」或是「獨家」。

這可是記者參訪團啊！是只要想去，不論國籍都可以參加，而且還是去大屠殺的現場採訪——

這麼明顯的重大戰爭犯罪，難道沒有「調查」的必要嗎？

這可是沒多久之前，才發生重大反人道罪行的場所啊！

在下宮嶋曾經前往無數的戰場採訪，但這次布查的慘狀，讓我真的完全說不出話。

這就是戰爭啊！

不要忽視啊！

這就是祖國被侵略的活的樣子啊！

對方是不會遵守日本憲法的啊！

無差別轟炸

這是博羅江卡（Borodianka）遭到無差別轟炸後的景象！各位看啊，這種破壞力！僅僅一發，就把公寓、大樓整個炸飛，籠罩在火焰之中。這座城市曾經遭到俄軍地面部隊入侵，不過之後撤退了。大概是覺得沒有友軍就無所謂吧，俄軍簡直就像是惡意為之一般，對這座城鎮投下如雨的炸彈。

這和戰略、理論都無關，純粹只是愉悅殺人而已。俄軍在這裡毫無疑問也有過野蠻行動， 不過關於大規模屠殺、刑求民眾的證據，現在還只侷限在布查。

然而， 俄軍在博羅江卡的「無差別轟炸」，毫無疑問也是「大規模屠殺民眾」，是違反了國際條約的戰爭犯罪。

都已經這樣明確了，在遙遠的國內，居然還有人說這是烏克蘭捏造的訊息、死抱著陰謀論不放。那些人何不到現場親眼看看呢！

和布查一樣，這天參與博羅江卡參訪團的日本報章媒體，含NHK在內的電視台記者，也是連一個都沒有。他們對美軍誤炸伊拉克、阿富汗民眾是如此非難，對俄羅斯的無差別轟炸，卻如此地無所謂？對於博羅江卡市民的證言，怎樣都不該無視吧？

試著聞聞看那怎麼洗都洗不掉，人類肉體燃燒的氣味吧！試著讓自己全身浸染在那只要吸上一口、就會嗆咳不止的塵土與硝煙吧！看到這種景象，你們還能搬出「烏克蘭陰謀論」，質疑那些家人被害的布查與博羅江卡市民嗎？

烏克蘭現在還在戰時。我們這些記者只要稍作攝影或動作，就很容易被冠上間諜嫌疑，也會遭到暫時拘留。

特別是在檢查哨或路障，絕對不能把攝影鏡頭對準手持武器的將士或警察部隊。但對其他市民，或是參訪團遇到的軍人，則可以自由詢問。雖然旁邊會有內政部官員待命，但他們就連一次也沒有中途打斷過採訪。

俄羅斯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被允許在俄羅斯控制地區採訪的，就只有俄羅斯國營媒體和俄國記者。就算是讓外國媒體取材，只要寫下讓俄羅斯政府不滿意的報導，就有可能在總統命令下，跟莫斯科分社的人員一起被判最重十五年的刑期，甚或是遭暗殺。

與其傾聽那些既聽不到槍聲又不去戰場、自稱新聞工作者令人「動容」的意見，不如親自來看看博羅江卡的模樣吧！畢竟百聞不如一見，不是嗎？我是不清楚筆是不是真的勝於劍啦，但是照相機絕對比筆更雄辯。即便如此，那些傢伙還是要堅持俄羅斯所作所為有理嗎？

Photo Credit: 宮嶋茂樹｜燎原出版

書籍介紹

本文摘錄自《烏克蘭戰場：一個戰地攝影的親身經歷》，燎原出版

作者：宮嶋茂樹
譯者：鄭天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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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會贏的，這裡是我們的土地啊！」
這是你不曾看過的戰地報導。

2022年2月24日，俄羅斯入侵了烏克蘭。
年過60歲的宮嶋茂樹心裡想：「如果我不去，誰還會去？」然後就向著他心中認定人生的最後戰場出發了。
3月12日抵達基輔後，他在烏克蘭各地報導戰爭，直至4月17日離開。
5月，他再次回到了烏克蘭。
宮嶋在砲火中看到的「戰場」，跟你心目中所認為的戰場有哪些不同？

「我看到了俄羅斯軍隊的轟炸所帶來的破壞。」

「我以前從未見識過俄羅斯的攻擊。美國軍隊有時會誤炸平民，但俄羅斯人即使知道會是如此，依然還是進行他們的『無差別攻擊』。他們不在乎這是一個民用設施還是一間購物中心。他們駕駛裝甲車穿過牆壁，進入房屋，搶奪婦女……」

這是作者宮嶋茂樹，在烏克蘭戰場直擊到的最真實狀況。這是他第一次體驗入侵者對著他的採訪目標實施攻擊，他也很可能會被這樣的砲火給轟擊，但他依然選擇履行身為戰地攝影的使命——站在第一線，做最真實的報導，並且拍出獲得「第42回日本雜誌寫真記者會賞」的優秀作品。

每當有衝突，就會提著相機、戴上頭盔親臨戰場的宮嶋茂樹，在俄羅斯入侵後的第17天，人就站在當時還是戰雲密布、溫度低於零度的烏克蘭首都，準備為還在享受著承平時期安全環境的自由世界，傳回最真實、未經刪減，跳脫任何大外宣視角的烏克蘭戰地報導。遭受俄羅斯軍隊無情的、不分青紅皂白的攻擊，人們預計烏克蘭將會在短時間內屈服而淪陷。但在他的鏡頭下，卻反映出烏克蘭軍隊和平民的士氣出奇地高漲，從所展現出的韌性，他們對烏克蘭的勝利毫不懷疑。烏克蘭民眾有強烈的決心，要「靠自己的力量來保衛祖國」。

年過60歲的宮嶋茂樹，獨立的戰地記者，擁有豐富的戰地採訪經歷，當發現俄羅斯有了侵略烏克蘭的徵兆以後，就跟他的老搭檔原田浩司約定好，要一起前往戰火四起，戰況隨時急轉直下的烏克蘭戰場。雖然他自認人老力衰，子彈在頭頂上呼嘯而過都會讓他感到害怕，但他誓言，在見證「邪惡的獨裁者」被打敗之前，「我是不會放開我的相機的」！

本書通過了戰地記者的視角，傳達戰場的真實情況。他的作品寫作風格輕鬆，但用照片講述的戰爭現實卻很沉重，衝擊了人們對戰爭的認知，使得人們對現代化戰場的破壞與無情有了更直接的感官。宮嶋在戰場拍攝到的照片，色彩鮮豔卻震撼無比，不禁會使讀者省思人類衝突所帶來的、無法修復的傷害究竟還要持續多久。

宮嶋在「文春online」報導了自己的所見所聞。他因烏克蘭戰地採訪的報導，獲得日本雜誌協會的肯定，頒發年度攝影報導優秀賞。

※本書中刊載有包含遺體在內、令人震驚的戰爭照片，閱覽時請務必注意。

本書特色

• 來自戰地最真實的照片與未加修飾的文字報導。
• 32張彩色 ＋ 49張黑白戰地烏克蘭的直擊採訪照片。

Photo Credit: 燎原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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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翁世航
核稿編輯：潘柏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