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果子離

之前推薦過六神磊磊《翻牆讀唐詩》，日前他推出的《唐詩寒武紀》更應小聊一下。

其實不是一本，是一個系列。唐詩開講，以時期來分冊，總共三本：初唐《唐詩寒武紀》、盛唐《唐詩光明頂》、晚唐《唐詩笑忘書》。

六神磊磊推動詩普，說詩要普及化，寫法自然不同於文學史或唐詩概論之類的著作。尤其初唐，詩作平均水準不是太好，作家不甚有名，他想全面引介唐詩，要談唐詩發展史，繞不過初唐。怎麼講？

想引介初唐詩歌，需要膽識與見識，幸好他已培養了一批死忠讀者。讀者知道他能講，不會講到令人打瞌睡，願意買單樂意讀。但要怎講呢？

六神磊磊論詩，以人物為主軸，且著重於人物故事。詩人其人其事串連全書，並把文史知識、作品鑑賞、寫作環境、文學江湖夾帶進來，讀來輕鬆有趣。所以，人物是重點，故事是賣點，有人物，有故事，一本書就好看。

《唐詩寒武紀》引介初唐詩人的詩作與作品風格，上溯更早東晉時期陶淵明、謝靈運等作家。這些詩人的詩藝如何姑且不論，名氣相對於李、杜等人，算是小咖，寫作時必須攀附名人搭便車，跟著大咖走，使讀者感覺親切。因此李白杜甫等大詩人的名字多次出現，用意在於，不要小看這些包括初唐四傑在內的初唐詩人，他們影響了李杜等大詩人的詩藝傳承。

這年頭知道李白、杜甫就不錯了，頂多加上王維、白居易或李商隱，初唐詩人也許知名度不足，但生涯曲折多事不下於知名詩家。詩人一如傳統文人，學而優則仕，一仕，則難免捲入政治漩渦，或貶或殺或流放，從春風得意到冰寒落魄，反映於作品或文學觀，自有不同氣象。這些都是精采迷人的掌故。

隨意列舉一例，如本書引介的宋之問。中文系學生或許在文學史讀到這個名字，但一般人陌生得很，六神磊磊以〈宋家的長子〉為標題，很無趣的五個字（但就算打出名字，也會受質疑您哪位啊），而在文章中，又會題外話塞進一些文史常識。例如講到宋之問之父的官職，就插個話，講述武則天改官名一事，其中「左右丞」被改為「肅機」，若王維活躍在這個時代，官拜右丞被稱「王右丞」的他，就會成為「王肅機」（還素雞咧）。講這些就是拉王維進來，為疏冷名詞加分。

開頭幾段有點悶，讀者大概準備轉臺了。六神磊磊猜中讀者心思， 馬上接話，等等，此人有料不平凡。

不凡，一是作品，但這不引人興趣。還得八卦跟著來——宋之問除了寫詩，還有其他絕技，如舉報、告密、宮鬥。

更驚悚的是第三長才泡妞。才子風流拈花惹草不足為奇，奇在泡的是人家想都不敢想的，一代女皇武則天。

事說到此，文章已立於不敗之地了。

有八卦就有讀者，他再接著寫宋姓詩人蓋布袋害死人一案。

人家謀財害命，宋之問是謀詩害命。這事駭人聽聞，據云，劉希夷曾寫一詩，尚未發表，裡頭有「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金句，舅舅宋之問想納為己有，未獲允許，心一狠，用布袋裝土，壓在劉希夷身上致人於死。

此傳聞漏洞多，不可盡信，但有所本，是另一詩人劉禹錫說出來的。

虛虛實實，通常不會寫進文學史裡，為了趣味，六神磊磊還是提寫出來，但善盡職責，引用學者考證說明，進一步資訊則見於註釋。

另如宋之問舉報友人謀反一事，爪耙仔讓人不齒，但出賣友人的事可能不是他幹的。與前事一樣，六神磊磊雖然引述故事，也在敘述傳聞之外，多寫幾行字為之平反。

不時穿插吸引人的詩人小故事、小花絮這類生動活潑的事例，用心良苦，就是以讓讀者得下去、讀得懂為己任。有時還得創造或運用名詞，增加讀者印象。例如陶淵明的「田園紀元」、謝靈運的「山水紀元」。意思不難明白，他們的田園詩、山水詩寫得光芒萬丈，影響、啟迪後人甚鉅。

另外還有個鮑照，開創「搖滾紀元」，這什麼意思呢？稍難理解，不過讀下去便能分曉。

然而不是出場過的詩人就擁有自己的年號喔，例如陰鏗、何遜，也影響了李白、杜甫，但六神磊磊說他們才力有限，不能開闢屬於自己的新紀元。三言兩語，寓褒貶於其中。

六神磊磊把詩的形式發展、題材開拓等演化過程，寫得很有動感。他長於鋪排，很會鋪哏，聊的是詩，卻時而寫得像推理小說，跟著他的文字節奏走下去，會想知道接下來怎麼了，或怎麼這樣那樣。時而寫得像武俠小說，即使寫詩比試，也像華山論戰一樣精彩，甚至驚險。

初唐不好寫，但寫得好，頭過身就過，之後兩冊想必更好看。

本文經Readmoo閱讀最前線授權刊登，原文發表於此

延伸閱讀

【加入關鍵評論網會員】每天精彩好文直送你的信箱，每週獨享編輯精選、時事精選、藝文週報等特製電子報。還可留言與作者、記者、編輯討論文章內容。立刻點擊免費加入會員！

責任編輯：翁世航
核稿編輯：潘柏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