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大人物】EP14｜曾經是「落跑首相」，安倍晉三如何改變日本？

文：陳韻安

如果提到日本前首相安倍晉三，可能很多人會想到他「最友台首相」的稱號。但是這位日本歷史上任期最長的首相，最大的成就，其實是改變全世界看待中國的方式，還有「讓日本再次偉大」。這一集，讓我們從安倍晉三的人生經歷，來了解他是怎麼改變日本和國際社會。

首相養成記：讓安倍晉三走上從政之路的政治血統

安倍晉三在1954年的時候，出生於日本的一個政治世家。他的外公岸信介，還有叔公佐藤榮作，都當過日本首相，所以在安倍也當上首相之後，這個家族就有了「一門三首相」的美稱。

有了外公、叔公這樣政壇地位崇高的親人，再加上父親也曾經當到外務大臣，安倍這位政治金孫會走上從政之路，好像就一點都不讓人意外了。安倍從小就在外公身邊長大，所以岸信介帶領日本的方式和政策，特別是對美日關係的立場，就變成安倍的政治入門課。

先補充一下當時的歷史背景。日本在二次大戰之後成為戰敗國，在同盟國代表——美國的主導之下，日本進行了一連串的改革，其中最重大的改革，就是制定了「和平憲法」，讓日本從一個帝國轉變成民主國家，而且因為日本發動太平洋戰爭的原罪，新憲法裡規定日本不能有軍隊，也沒有正常國家宣戰的權利。

岸信介雖然很不認同新憲法限制軍備的內容，但是那時被全面佔領的日本，需要看美國的臉色生存，他也知道在當下的時空背景，修改憲法是不可能的任務，所以他把目標改成先修改《美日安保條約》，希望讓美國對日本的防衛，從承諾變成義務，來強化日本的國防安全。

從小看著外公在政壇運籌帷幄的安倍，在耳濡目染之下，很早就在作文裡面，寫到自己的夢想是當個實業家兼政治家。安倍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自己繼承了岸信介的DNA，他的心中可能也立定志向，要繼續外公沒有完成的修憲使命。

於是安倍從28歲開始，當過父親的秘書，也當選很多屆的眾議員，再經過所屬政黨「自民黨」的各種黨公職歷練，終於在52歲的時候，成為日本戰後最年輕的首相。

作為第一位在二戰後出生的首相，我有責任繼續迎接挑戰，並將改革的火焰延續到終點。

——日本首相當選人安倍晉三

可是安倍的「純種」政治血統，並沒有保證他的首相之路會一帆風順。安倍剛上任的時候有很多理想，也推出了一些不錯的策略，但是他最大的失策，就是沒有把權力分享給其他的黨內派系，沒有把派系安撫好的結果，就是在推行政策的時候，很難得到足夠的支持。

再加上後來安倍內閣接連出現醜聞，讓安倍和自民黨的聲望都大受影響。在一連串的打擊之下，安倍的身體亮起了紅燈，最後因為潰瘍性大腸炎的宿疾發作，只能黯然辭去首相職位，任期不但才366天，還被人民貼上「落跑首相」的標籤。

安倍翻轉日本國際地位，也用「印太」概念應對中國的野心

安倍晉三的第一任首相任期雖然很短命，但這並不是他政治生涯的終點。據說他有一本連妻子都不能看的筆記本，裡面寫滿了他辭職下台之後，對自己的提問和反省。經過了5年的養精蓄銳，安倍在2012年第二度當上首相，這一次他記取之前的教訓，在人事的安排上沒有再用人唯親，因此為政權帶來了穩定，也讓安倍在第二次任期裡，可以專心的改變日本的國際地位。

但是日本的國際地位，有什麼問題嗎？其實日本身為二戰的侵略國，在那些曾經侵略過的國家面前，一直必須保持謙卑的罪人姿態。除了盡力提供金錢和資源，來賠償這些國家之外，日本官方也好幾次在正式場合道歉。

然而安倍在2015年二戰結束紀念日的談話，卻不像他的前任們那麼滿懷歉意，他反而說出「不能讓與戰爭無關的子孫們一直道歉下去」。這就引起了中國、南韓、菲律賓等國的抗議，認為安倍對日本過去強徵慰安婦、侵略鄰國的暴行，沒有深刻懺悔，連日本前首相都加以譴責：

我不認為我們需要一再道歉。中國、南韓和其他亞洲國家並不尋求額外的道歉。然而，我相信他們強烈要求我們，要正確地認識我們的過去和歷史。

——日本前首相村山富市

雖然安倍在南京大屠殺、慰安婦等二戰問題上，有時候表現出強硬的一面，想要讓日本脫離二戰罪人的角色，因此好幾次惹得中國和南韓不開心。但是他也利用靈活的外交手腕，很實際的緩和跟鄰國之間的關係。

一樣用慰安婦問題來舉例，安倍在2016年的時候，跟當時的南韓朴槿惠政府，經過了數不清的協商、談判之後，一起達成了最終協議。後來安倍還特別打電話給朴槿惠，親自表達在慰安婦問題上的反省和歉意。雖然這個協議在日韓國內，都還是受到不少抗議，但是兩國的關係確實有了進步。

除了南韓之外，中國也是日本另一個需要經營關係的鄰國。安倍剛上台的時候，就因為釣魚台的主權問題跟習近平鬧僵。中國方面雖然一直施加壓力，要求安倍政府退讓，但是安倍為了捍衛日本的領土，對於跟中國關係惡化完全沒在怕。

雖然最後在釣魚台問題上，安倍的強硬讓中國看起來像是居於下風，但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安倍也意識到，要面對中國向外擴張的威脅，光靠日本的力量還不夠，所以他開始以印度-太平洋整個區域的發展，來思考跟中國的關係，這個策略也跟安倍後來的「台灣有事」說法，有很密切的關係。

以前在國際上，常常用「亞太」這個詞，來代表亞洲-太平洋地區，然而這個名詞很容易讓人把焦點，放在中國這個東亞中心點上面，忽略了東南亞和印度等國家。但是安倍有一個更大的願景，那就是建立一個「更廣闊的亞洲」，它的範圍跨越了太平洋和印度洋，也把追求自由、開放的國家團結在一起。

在這個願景之下，安倍就提出用「印太」來代替「亞太」這個概念，想要降低中國在這個區域的重要性。所以當中國推出一帶一路政策，想要擴大影響力的時候，安倍也積極地跟印太國家建立關係，努力讓日本參與這些國家的基礎建設，提供他們除了一帶一路之外的選擇。

如果說「印太」這個概念，是從經濟上來應對中國的影響力，那由安倍提倡的「四方安全對話」（Quad），就是從軍事方面對中國的制約。這個由美國、日本、澳洲、印度組成，有「亞洲小北約」稱號的組織，雖然不是正式軍事聯盟，但是共同的目標，都是抵抗中國的侵犯。所以這4個國家會有象徵性的戰略合作，也會舉行聯合軍演。

可是大家應該還記得，日本的軍備能力受到憲法的封印，連自衛隊都是遊走在模糊地帶才能存在。安倍提倡四方安全對話，又參加聯合軍演，難道不會讓其他國家擔心，日本又有侵略野心嗎？這就要再回到美日關係上了。

當年美國因為想消滅軍國主義，所以不讓日本有正規的軍隊，只簽了《美日安保條約》，保證如果日本被攻擊，美國就會出兵保護日本。但是美國在安倍的「印太」概念提醒之下，也越來越重視中國潛在的威脅，這時候如果日本能夠增加軍備力量，反而可以減輕美國保護日本的負擔。

所以當安倍用「印太」的概念，把同樣追求自由、開放的國家連結起來，一起面對中國擴張野心的時候，台灣因為直接面對中國的威脅，地理上又跟日本距離很近，很自然地就被一起放進印太戰略的拼圖裡。這才是安倍後來喊出「台灣有事，日本有事，等同日美同盟有事」的前提。

走到這一步，安倍已經提升了日本的國際地位，美國也不再反對日本增加軍事實力，這時候安倍終於可以把修憲的家族使命，拿到檯面上討論。

雖然我的目標是最終解決日本的戰後外交問題，但我希望日本成為一個和平穩定的國家。並且更進一步的，我希望與你們共同努力，最終修改日本的憲法。

——時任日本首相安倍晉三

2018年的時候，安倍的政黨自民黨，就公布了修憲的4項提案，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讓日本自衛隊的存在寫入憲法，而且要進行海外維和行動，或是周邊國家安全遭到威脅的時候，日本都可以合法的動員自衛隊。其實從字面意思來看，日本修憲的內容，是要讓日本有足夠的力量保護自己。

但是日本的民意長久以來，都強烈支持「戰後和平主義」，認為跟美國拉近關係、甚至協助其他國家的軍事行動，就可能把日本再捲入戰爭中。當年安倍的外公岸信介，正是因為強行通過《美日安保條約》，而被這股民意拉下台。想要修憲的安倍，更是被貼上民族主義者的標籤。所以在民意的反彈之下，安倍的修憲使命還是無法達成。

安倍經濟學效果有限，來不及辦奧運就抱病辭職

安倍晉三2012年再次上台的時候，日本除了因為和平憲法的限制，讓國際地位受到影響之外，因為已經困在通貨緊縮裡20年，經濟上也沒那麼風光，甚至連第二大經濟體的寶座都讓給了中國。當人民覺得生活不容易的時候，當然會希望政府更努力拼經濟，這可能也是日本民意會抗拒修憲的其中一個原因。

再加上2011年，發生了震驚全球的311大地震，這個日本有史以來最強烈的地震，不只帶來海嘯、福島核災等嚴重災害，對日本的經濟更是雪上加霜，造成了至少1800億美元、相當於5兆多台幣的損失。於是安倍上台後沒多久，就推出了被稱為「安倍經濟學」（Abenomics）的政策。

安倍經濟學有三大方向，分別是貨幣政策、財政刺激和結構性改革，簡單來說，就是先多印鈔票，讓日幣貶值來達到刺激消費的目的。接著政府要帶頭花錢，多投資基礎建設，來帶動民間企業勇敢投資。最後也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改革僵化的日本勞動市場，讓生產力可以提高。

不過政策的效果需要時間驗證，還有什麼方法可以重建民族自信心，也讓被地震重創的國民，重新對未來有期待呢？安倍想起東京1964年舉辦奧運的時候，10歲的他曾經跟大家一起揮舞國旗，在路上迎接奧運的聖火，他也很清楚的記得，看到日本選手在奧運賽場上競爭的自豪感。雖然在安倍上任前，日本就在爭取2020奧運的主辦權，但他更決定要善用這個機會來宣傳日本，為國家帶來新氣象。

然而當時東京成為主辦城市的原因，並不是因為特別優秀，而是其他兩個城市馬德里和伊斯坦堡問題太多，所以國際一開始對於東京奧運，並沒有特別的期待。但是在2016年里約奧運閉幕式上的一段影片，卻成功讓世界看到日本文化的軟實力，最後當安倍穿著瑪利歐裝，從水管裡出現在里約奧運會場的時候，更是讓全世界為之瘋狂。

只不過到了這個時候，日本的大眾也開始發現，安倍經濟學雖然有讓企業獲利創新高，民眾的薪水卻沒有漲，說好要改革的勞動市場，實際上也沒有太大的改變。安倍本來想用大膽的政策，讓短時間的陣痛換來經濟長期的成長，結果經過了10幾年越存錢越賠錢的負利率時代，日圓還是越貶越低，這就讓民眾對安倍的承諾感到很失望。

接下來新冠疫情的爆發，更是壓垮安倍的最後一根稻草。因為疫情在全球蔓延，讓奧運不得不延期，安倍在收穫奧運的經濟紅利之前，反而要先承受延期帶來的額外損失。而且安倍政府一直到奧運確定延期之後，才積極的投入防疫，這種慢半拍的反應，讓日本人對安倍非常憤怒，安倍的支持度也因此一落千丈。在巨大的壓力下，安倍的潰瘍性大腸炎又再度發作，最後讓安倍的第二次首相任期，再次以辭職結束。

安倍留下修憲遺願，日本還會繼續友台嗎？

2022年7月8號的兩聲槍響，震驚了全世界，安倍晉三在助選時遭到暗殺，讓他的政治生涯提早謝幕。當這位前首相去世的消息一傳出，不只是拜登、強生這些西方領袖發文哀悼，莫迪和哈薩克、烏茲別克等印太地區領袖，也用發文或是致電的方式來致意。就連跟日本有領土爭議的俄國和中國，在這個時候也表示哀悼，顯示出在安倍的領導下，日本擁有不小的全球影響力。

在日本國內，雖然有不少民眾都到自民黨的總部，表達對安倍的懷念和敬重。但是當現任政府決定要幫安倍舉行國葬的時候，也有很多人因為安倍過去想修憲、想讓日本擁有更多軍事力量的政策，而出來反對安倍的國葬。這也顯示出國會雖然達到修憲門檻，但是國內民意對修憲還是有不少反對聲音。

在安倍第二次擔任首相、將近8年的時間裡，除了提出「印太」概念，讓台灣的國際能見度大大提升之外，更在日本政壇建立了對台灣友好的一派勢力。但在安倍去世之後，安倍派的政治人物深陷在政治獻金醜聞裡面，失去不少影響力。目前日本政壇的主流勢力，也不像安倍派那麼重視台灣。安倍提倡的「台日友好」關係，未來可能會不像以前那麼密切。

距離安倍去世已經過了快兩年，但是在這段時間裡面，現任首相和安倍的自民黨，沒有力量再去推動修憲案。面對北韓和中國的持續威脅，再加上比以前更不穩定的國際情勢，日本能不能如同安倍的希望，成為有力量保護自己、也能維護國際和平的大國，仍然是個未知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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