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特蒂若能在當選後維持廉潔政府,並在政策幕僚輔助下發展更全面、審慎、符合菲律賓國家利益的對中政策,筆者相信,對於菲國長期的政經發展是有助益的,更可能是「杜特蒂總統」最值得期待之處。
作者:江懷哲(南洋誌)
經過數個月的長跑,牽動菲國前途的2016年菲國總統、副總統選舉,就將於5月9日登場。菲國經濟成長能否持續?中菲關係是否有轉機?這些都是菲國選民關注的議題。
除此之外,頻頻以爭議言論攻占各國媒體版面的候選人杜特蒂(Rodrigo Duterte),其背景、政見亦開始引發國內外民眾好奇。在國際媒體前仆後繼的投入分析下,「這位菲律賓川普是怎麼出現的?」「為何他能在民調領先的?」等問題的解答輪廓也開始慢慢清晰,但具脈絡性與分析深度的中文評論文章似乎仍相當欠缺,故筆者撰此短文,希望能提供關心菲律賓大選的台灣讀者參考。
「杜特蒂現象」背後的深層政治結構
眼看有「菲律賓川普」之稱的杜特蒂(Rodrigo Duterte)拉開領先,筆者內心是很複雜的;隨著大選日期逼近,越來越多媒體加入報導菲國大選的行列,然偏偏都採行最淺薄化的方式,就是去消費杜特蒂的爭議言論,或運用政治理論站在制高點,冷眼旁視這「案例」。
要知道,就連菲律賓雅典奧大學(Ateneo de Manila University,現任總統艾奎諾的母校)近期的校內模擬選票都顯示,儘管羅哈斯(Mar Roxas)能在這所菁英學校的校內模擬投票得到最高票,位列第二高票的杜特蒂在菁英階層卻仍能有舉足輕重的號召力。杜特蒂在南方民答那峨群島達沃市的治理功績,不只具全國知名度,更傳播至屢受治理不彰所苦的東南亞地區,這是他政治資本的最大來源,也是許多菲律賓民眾渴求及於全國的政治突破,說是場跨越階級與地域的運動不為過。
民主轉型期間未完整消除政治家族勢力的後果,使菲律賓當代政治版圖和殖民時期的買辦與大地主集團仍相去不遠,因而持續把持菲律賓民主發展與經濟利益分配;據CNN報導,近年看似穩健成長的GDP,有高達76.5%流入菲律賓最富有的40個家庭中。光鮮亮麗下的政治困境,在菲律賓貧弱的民主治理機制下,幾乎是無解的問題。在這樣的脈絡下,菲律賓民眾渴求杜特蒂強人式改革的「心態」應該是要被理解,並與其謹慎對話的。
除此之外,筆者認為,此次菲律賓大選有有幾個現象及變遷值得關注,如:在達沃市任內人權惡劣,強調「以暴制暴」的杜特蒂,為何在面對形象同他一樣清新的柏吾(Grace Poe)仍能領先?菲律賓民眾喜愛素人的政治文化如何不敵杜特蒂的魅力?種種問題顯然不是單一訴諸菲律賓民眾懷舊威權,或引介柏吾國籍案爭議就能完滿解釋的,以下將嘗試整合分析。
競爭對手聲勢轉弱
根據最新民調顯示,杜特蒂以33%的支持度穩定領柏吾的22%、羅哈斯的20%與比奈的18%。除杜特蒂的領先趨勢外,近期柏吾支持度成長呈現停滯,而羅哈斯則有緩步爬升的表現。柏吾的重挫除源於菲律賓富豪旦丁(Danding Cuajuangco)以及擁有貪污名聲的前總統艾斯特拉達(Joseph Estrada)的資助、背書外,她顯然仍未能從去年底延燒至今年初的國籍案風暴中全身而退。
菲國國族主義,恐怕是柏吾殞落的最大原因;菲律賓國族主義除了在南海爭端表現出的抗中傾向外,其原始根源與殖民期間遭強權宰制的經驗高度相關;無論是西班雅殖民時期的高壓政策、或美國殖民時期波瀾壯闊、犧牲劇烈的抵抗戰爭,菲律賓國族主義具有極強烈的倔強氣質。這表現在上世紀90年代初期撤除美軍基地的決策上。
儘管與中國的南海爭端仍然頻發,南方民答那峨(Mindanao)局勢也欠平穩,而國內軍事武裝更仍屬貧弱,菲律賓參議院仍挾著國內民意支持與冷戰終結利多,大動作向美軍駐菲的時代告別。對菲律賓國族主義來說,冷戰期間暗助馬可仕政權的美國是罪不可恕的存在,更別提美軍基地附近頻傳的環境汙染與強暴婦女爭議。這些烙印在菲律賓人民身上的恥辱,是他們渴望國家富強的根源。
柏吾的國籍爭議案,就是刺到了菲國人民這塊的傷口:「我們的總統,怎麼可以是美國人!」儘管其形象清新,並受菁英階級及廣大貧苦大眾喜愛,但在國族大旗及杜特蒂強大的政治功績面前,如柏吾仍拿不出一錘定音的必勝招數,恐怕最終只能眼巴巴望著杜特蒂的登上大位了。
杜特蒂的勝選方程式?
在批評杜特蒂的「強人政治」前,必須先梳理「杜特蒂」這個人作為整體,究竟是怎麼吸引了菲國民眾?撇開杜特蒂將達沃市從毒販、叛軍與政府軍衝突不斷的戰場城市,轉型為東亞數一數二宜居地的執政表現,他個人清廉、生活節儉、親民的作風亦深獲菲國民眾讚許;這在貪污頻傳的菲國政壇是相當值得向選民宣傳的事情。
杜特蒂糟糕的人權記錄,始終是其最大的致命傷,然其達沃市長任內展現的政治手腕與作為,使不少學者、社會運動者認為杜特蒂具有解決困擾菲律賓上百年之民族、宗教衝突問題的潛力。
支持菲國政治體制應轉向「聯邦制」的杜特蒂,對於區域資源不均的現象相當有感觸,在擔任達沃市長任內即頻頻批判馬尼拉的政商利益集團把持國家大政,造成南部菲律賓發展落後。杜特蒂認為,聯邦制度對於民族與宗教多元的菲律賓,是一更適切的政治模式。
除制度主張外,杜特蒂於其市長任內亦積極走訪區內毛派武裝勢力,攏絡穆斯林社群,並提供代表機會等實際經驗,使前總統顧問Jesus Dureza大力稱讚,並公開保證杜特蒂會是遏止南部恐怖勢力擴張的最佳人選。
「以暴制暴」的表象之下,杜特蒂更細緻的衝突管理手腕,對民族問題的一手經驗也是存在的,這深深打入菲律賓民眾的心裡。許多菲國民眾害怕南方的阿布‧賽亞夫(Abu Sayyaf)恐怖組織和伊斯蘭國合作出擊,杜特蒂在菲律賓南部的成功經驗,則使他們願意託付選票。
另一直得注意的現象是,杜特蒂的「爭議言論」,具有鞏固他在貧窮大眾與民族主義者中支持度的功效。面對澳洲、美國大使針對他在性侵案爭議評論的批評,杜特蒂大動作向兩國喊話,除叫他們「閉嘴」外,更聲稱一旦當選就要和美澳斷交。
此言一出,立即引起菲國主流媒體與菁英階層、中產階級大力批判,逼得杜特蒂隔日出面澄清,稱是媒體呈現導致他的發言被誤會。儘管此番言論在菲國主流媒體延燒,甚至遠傳各國媒體,杜特蒂的民調仍然居高不下,幾乎不受影響。
這可能是由於中產階級以上的民眾雖可能因其爭議言論出走,但更多的民族主義者、厭倦貧弱政治治理的民眾卻轉而投向他(從部份政見相近的比奈那邊吸票);更不要說杜特蒂的直率發言使他在非都會區顯得相當具親和力、吸引力。這般特質加上他對弱勢階級長期的接觸經驗,難怪他和菲國傳統的都會型、菁英型、建制型候選人相比,顯得既老練、草根又有革新決心,能在民調維持穩定領先。
「假若杜特蒂當選,會發生什麼事?」
「假若杜特蒂當選,會發生什麼事?」筆者認為,最明顯的差異可能顯現在「中菲關係」,而非諸多評論著重的「民主倒退」、「威權重啟」。雖然菲國民主治理頗受國內外學者、社會運動者批判,但經過艾奎諾總統任內初步改革,一些成效已經慢慢浮現。
根據國際透明組織(Transparency International)的資料顯示,菲國的貪腐指數表現有所進步,在國際上的排名亦從艾奎諾就任時的134名進步至2014年的85名;雖然2015表現略有退步。而在民主政治文化方面,在近年菲國經濟發展啟動、教育水準提升,通訊科技進步等條件下,筆者認為,強人要在菲律賓重新崛起有一定的難度。
較可能發生的是,「杜特蒂總統」慢慢馴化於既有政治結構(仍受政治家族挾制),推動調整過、妥協後的政見主張。菲律賓錯綜複雜的政治結構、裙帶資本主義恐仍非杜特蒂「市長」經驗所能駕馭的,而相關的社運組織、媒體亦會對杜特蒂形成強大的監督力量,力保台灣這南方鄰居的民主果實。面對兩股勢力合擊杜特蒂,菲國應仍能形成另類的「民主鞏固」。
但「中菲關係」的轉機,則有相當大的變動可能。除杜特蒂發言人Peter Lavia曾在電視節目公開表示「杜特蒂準備要與中國直接對話」外,杜特蒂本人在公開場合亦從不避諱他對重修中菲關係的渴望。相較於艾奎諾總統任內積極拓展與美、日、澳防務合作,採用東協機制與國際仲裁模式應對中國在南海的步步進逼;杜特蒂則主張與中國直接對話,以雙邊談判換來和解。
菲律賓經濟能否持續走升,實在太需要看中國的臉色了,中國的投資與技術,顯然是杜特蒂盤算的核心;而菲國要維持「軍事倚賴美國、經濟倚靠中國」策略的可能性,在中美南海對峙的情勢下,恐將漸趨困難。
菲國與中國的雙邊友好關係,並非從未發生過:艾若育任內(2001─2010)的南海相對平靜,而2005年胡錦濤訪菲時,更表示現在是雙方「夥伴關係的黃金時期」。當時,雙邊經濟、軍事、文化、教育等各面向的合作積極展開,而菲國與美國的雙邊關係亦有所維持。由此觀之,面對不對稱的雙邊關係,菲國需要的是「智慧」,而不單是「軍事裝備」。
菲國軍方與部分政治人物操縱菲國民族主義,逼使政府與中國正面衝突的結果將是一場災難,而部分政商利益集團透過中菲關係獲得非法利益的行徑亦不足取。故如果杜特蒂維持廉潔政府,並在政策幕僚輔助下發展更全面、審慎、符合菲律賓國家利益的對中政策,展開緩解緊張關係的雙邊對話,筆者相信,對於菲國長期的政經發展是有助益的,更可能是「杜特蒂總統」最值得期待之處。
責任編輯:闕士淵
核稿編輯:楊之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