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at justitia ruat caelum(即使天堂殞落,也要伸張正義)
──羅馬諺語

如果商業忽視了自己的核心利益,就永遠不會成功,國家也是如此。
──Donald Trump,2016.4.27,華盛頓智庫國家利益中心

川普應該要上的一堂課:政治現實主義

回顧川普(Donald Trump)的競選政見,最具指標性的統整見於今年10月底川普在賓州發表「與美國選民訂定的契約」(Donald Trump's contract with the American voters)。

在這份合約書中,「宣布退出跨太平洋夥伴協定(TPP)」、「遣返200萬的非法移民」、「將中國指定為匯率操控國」、「解除對能源生產業的限制」、「推動美加邊境基斯頓輸油管道(Keystone Pipeline)等能源業基礎建設的計劃」,以及「築起高牆」、「中國正在強暴美國的製造業」、「墨西哥移民都是罪犯」等耳熟能詳的川普標語,都化為具體的政見,作為他和選民簽訂的契約。

擁有理想和抱負的政治領導者都是我們所期盼的,但如何評價這樣的理想和抱負卻又是另外一件事;能夠履行諾言、兌現政見是政治人物獲得人民信任最穩固的方式,但如何評價為達「目的」的「手段」時,似乎又不是這麼回事。

當把政治的運作簡化為是商業的談判邏輯、交易原理,這或許是一種省掉不少麻煩的理解。但是如何評價這種簡化的方式、不經大腦的類比,也真的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政治到底是什麼?川普需要上一堂課。

馬基維利政治學的啟示(一):政治不是為了實踐夢想,而是為了避免災禍

馬基維利(Niccolò Machiavelli, 1469-1527)是文藝復興時期的義大利思想家、歷史學家。因為他的著作《君主論》(The Prince)而被視為是政治現實主義主要的理念奠基者。「政治現實主義」其實也是我們理解政治一種熟悉的途徑。

認為政治很「骯髒」,充滿了一堆見不得人的交易,只要你淌進這淌渾水,你就不要想在漂白⋯⋯;政治就只不過是權力的遊戲,得到權力的人做他們自己想做的事;政治,還是不要碰比較好,把自己顧好再說吧!

沒錯,馬基維利的《君主論》告訴我們政治的確不是什麼乾淨的東西,偶爾使使壞也是政治人物常見的手段。但當馬基維利說政治很「骯髒」時,他要警醒世人的是,不要把不切實際的理想當做政治的目的。譬如「種族淨化」的計劃、偉大的帝國再現等等。換句話說,要談理想很容易,但要如何評價這樣的理想卻是一件更重要的任務。

除了作為「獅子」和「狐狸」的馬基維利之外,當時他也是一位歷史學者。他的主要著作包括《李維羅馬史疏義》(Discorsi sopra la prima deca di Tito Livio)和《佛羅倫薩史》(Istorie Florentine)。歷史為什麼對馬基維利來說這麼重要?其實道理很簡單,他認為要理解什麼是政治,學習在政治中實現理想的可能性與認識政治的危險,就必須要回到歷史。

歷史就像一面「鏡子」,不只是對「過去」的記載,「歷史讓我們看見什麼」,這才是他所關注的。無論是在討論李維所寫的《羅馬史》,還是他為自己身處的義大利而寫的《佛羅倫薩史》,馬基維利藉由對歷史的觀察得出一條鐵律:

在興衰變化規律的支配下,各地區常常由治到亂,然後又由亂到治。(《佛羅倫薩史》,第五卷,第一章)

這樣的觀點把歷史的發展看做是一種「循環」;換句話說,理想的君王不是要創造一個太平的盛世,而是在他所身處的時代環境中,辨認出可能危及這個時代穩定的跡象;創造盛世或許偉大,但它絕對不會是政治的常態。

馬基維利政治學的啟示(二):老百姓愚蠢,但也不是這麼愚蠢

對馬基維利的理解,印象最深刻的似乎仍是在《君主論》中教導政治詐術的篇章。但與其說他將政治的希望,寄託在這樣英明狡猾的君王。不如說他對被統治的人民仍然是寄與了一些希望,因為也只有「公民」能夠識破君王的陰險。

這次的選舉或許我們會很悲觀的以為川普贏了,美國人民的政治智慧似乎也不過如此。但馬基維利在這倒是可以安慰我們:

第一,川普贏了說不上是政治判斷到底有沒有問題。反過來說,我們也無法說投給希拉蕊就是正確的選擇。

第二,我們要慶幸美國是被撕裂的國家,而且希拉蕊普選票的得票總數還是在川普之上。這意謂著,一個團結一致的美國,必須要逼使分裂的選民彼此「不再沉默」或是「相互鄙視」;即便這是難以調解的衝突,但卻是對「美國夢」最有效的制衡方式。

美國獨立運動的偉大資產便是它創造了保障人民自由的共和體制。在制度上設計眾多的管道,使人民能夠影響政府的決策(雖然菁英論者會認為,真正能夠影響政治的仍是少數的美國人)。

在這裡,川普的第一個髮夾彎,不會全面廢除歐巴馬健保法案(ACA),似乎足以使我們「不會」太快得出一個結論:美國的民主已經成為了民粹。

至少馬基維利在這裡也告訴我們,當人民擁有自由,多數的情況下這樣的自由並不會是有害的(pernicious),對自由的需求不過是:

源自受到壓迫,就是源自擔心自己受到壓迫。(《論李維羅馬史》,第一卷,第四章)

美國的民主要「進化成民粹」,甚至要演變為「極右派」的種族主義思想,民主的考驗只是開始,但也是川普必須要精益求精,學會更高級騙術的開始。

馬克思・韋伯:你可以追求利益,但是要有承擔責任的能力

馬基維利的政治學,教導川普一種看待政治的方式。它不將政治高舉為滿足人們實現美好生活的目的;也不為政治挹注過多不切實際的想像。此處,政治現實主義的運作邏輯是,假如我們無法適當的理解「政治」及其「限制」的話,我們可能會提出很多連自己都無法掌控的未來。

相較於馬基維利的觀點,德國社會學家馬克思・韋伯(Max Weber, 1864─1920)在其一篇重要的文章〈政治作為一種志業〉(Politik als Beruf, 1919)是認為政治再怎麼骯髒,它仍然躲不掉被道德檢視的可能。而韋伯在〈政治作為一種志業〉想說的一句話是:

永遠要對你的行動負責。

這就是他所提倡「責任倫理」(ethics of responsibility)的核心精神。

韋伯認為,政治作為一種「志業」,指的是以「責任」的角度來檢視政治人物的決斷。進一步說,韋伯將「責任倫理」區別於「原則論斷式的倫理」(ethics of principled conviction)。後者說的是,判斷行為的對錯,必須根據做這個行為背後的「動機」來做判斷。但在政治實踐的過程,這往往會產生危險的後果。

例如2003年美國小布希(George Walker Bush)政府攻打伊拉克,彼時的英國首相布萊爾(Tony Blair)曾為自己決定與美國共同出兵的政治決斷辯護,而這辯護所仰仗的便是具有「人道干預精神」的用兵。動機上,與小布希訴諸「義戰」(just war)的「正義」價值作為出兵的理由,都是道德上正面的評價。但結果呢?我想不用多說,連布萊爾在卸任後都承認自己犯下的錯。

CNN專訪:前英相布萊爾為伊戰認錯、川普:有海珊在世界會更好

因此在評價政治的行動,韋伯選擇放下這種教條式的道德主義,以「責任」的觀點取而代之。而要合理的評價責任問題,政治行動所導致的「結果」,往往比行動的「意圖」來得重要,且較易使我們做出可靠的「道德評價」。

對於韋伯而言,政治本身被賦予了追求諸多價值的可能,這個可能性來自於政治權力被視為對「暴力的壟斷」(只有國家可以處罰你),應用「強制力」與「暴力」來使特定目的的實現成為可能。而在理解政治行動所要追求的「目的」是什麼的同時,行動者的意圖往往已難以區辨。

換句話說,「責任倫理」雖然不完全是取決於政治行動可能導致的結果,但它卻對政治行動本身套上道德的緊箍咒。使得骯髒的政治,不能在以權謀掛帥的黑暗世界中自由的翱翔,它至少要求政治人物正視「可預見的後果」。然而,根據這一點,筆者只能呼籲這位未來的美國總統,你真的看得見你的決策可能產生的後果嗎?

翻轉美國?翻轉世界?

2016年11月8日,歷史會以什麼方式記住這一天?我們並不知道。也許這一天是用來紀念一位令眾人跌破眼鏡,卻也帶領美國再次強大的紀念日;更或許,這一天被當作是1933年1月30日,當納粹成為德國國會第一大黨,希特勒(Adolf Hitler)被任命為總理的那一天。

無論如何,今年的11月8日都將成為歷史的轉捩點。無論它迎來的是下一個黃金年代,還是黑暗時代的開端。川普能否從上述現實主義的觀點,真正學到關於政治的知識?還是在經歷連番的挫敗後,最終只能向團結50%取暖的美國夢?

回到古羅馬的諺語,似乎在這未知的時局,正以一種詭異的方式飄盪著:

當天堂殞落時,還有實現正義的可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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