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湯澤剛

害怕天氣預報的日子

由於餐飲店是現金交易，可用當天的進帳支付款項，照理說，應該很難陷入資金週轉不靈的困境。然而，已陷入負債經營的湯佐和（註：作者父親創立的居酒屋餐飲集團）處境卻是雪上加霜，連昨天的營業額都得拿來支付今天的款項。

週末降雨最令人困擾。

天候不佳時，來客數會明顯下降，頓時少了數百萬日圓為單位的進帳。換句話說，店裡便少了一筆錢支付星期一的款項。若是付不出來，我就只能去道歉，請對方延長付款期限。

因此，每逢週末降雨，我便傷透腦筋，這可不是開玩笑，真的急到快發瘋了。我只得全心全意祈求老天爺：「拜託，別再下雨了⋯⋯。」

當電視台的天氣預報人員說：「接下來請看本週天氣預報。星期五及星期六預計會下大雨。」我便沮喪得想要關電視。

只要一下雨，我就很不開心。學生時代因為玩衝浪，天氣變糟也無所謂，倒是能津津有味地看著天氣預報。但是繼承了公司後，天氣預報在我眼裡猶如宣告世界末日來臨的節目。

當時最渴望一件事。

希望有一天，再也不必過著看天吃飯的日子。

我也很討厭堪稱日本全民運動的足球等體育賽事。

理由是大家都想要早點回家看電視觀戰，不會來店裡用餐。備受矚目的比賽若是在星期五開戰，當天的營業額就會一蹶不振。奇怪的是，日本隊的比賽常常排在星期五。

我以前非常喜歡足球，而麒麟啤酒贊助日本隊的活動已行之有年，所以我一直是忠實的足球迷。但自從經營了餐飲店，這種心情一下子煙消雲散。

這麼說對所有選手及廣大球迷很失禮，可是我為了店裡的生意，不惜祈求球隊不要晉級：「拜託趕快輸吧！」我曾經那麼喜愛的足球賽，如今卻成了攸關人生的重大要事。

不敢遲發薪水的真正原因

屋漏偏逢連夜雨，總有更糟的情況等在後頭。

湯佐和當時早已資金匱乏，卻頻頻出現需要花錢的問題。

由於各家店鋪的設備大多老舊，平時也疏於維護，經常發生故障。招牌、空調、電腦、冰箱⋯⋯這類電子產品一旦出了毛病，大多會一起壞掉，造成龐大的修理費用。

空調故障時，我曾經花了超過一百萬日圓來修理。至於電腦，則是因為員工的問題行為惹惱了我，而忍不住把眼前的電腦螢幕砸壞。

我至今仍然忘不了，公司承租了公寓的二樓當作員工宿舍，有一次發生漏水，讓我不得不賠房東一百二十萬日圓。原因是酒醉回宿舍的廚師，忘了關浴室的水龍頭就睡著了。這筆錢實在花得很心痛。

這筆錢為什麼是我得出？

我心裡不禁忿忿不平，但這種情況層出不窮。

因此，我在辦公室時最怕聽到電話鈴聲。除了資金上的問題，這次打來的會不會是店裡出了問題？吵架嗎？員工要辭職嗎？一連串的麻煩一波又一波侵襲著我。

其中也包括意外事故。一名員工說「進貨需要一輛代步車」，於是我買了車子，結果兩天後發生交通意外而全毀。慶幸的是員工安然無恙，但心裡仍然不是滋味，可不是感謝員工平安無事就算了。

即便處境艱難，就算資金週轉多麼窘迫，我也絕不會遲發員工的薪水。這是因為良心發現、突然想當個好領導人嗎？

說實在的，我一點也不關心他們的生活。

這其實是因為從當時員工與我的關係來看，要是晚一天發薪水，就會有人斷然提出辭呈。一次有數名員工辭職的話，店裡便做不了生意，造成資金週轉不靈。因此，若是沒有在發薪日當天發放薪資，公司立刻沒戲唱。不管發生任何事，我說什麼也不能讓資金週轉陷入困難。

失序的店鋪

由於一整天都忙著籌措資金，我足足花了一年時間才走訪完湯佐和所有店鋪。最遠的一家店與總公司相距數十公里，或許心理上的距離遠遠超過這段路程，我始終抽不出時間走一趟。

因為有許多員工沒見過社長，一些職業操守本來就不高的店鋪因此變本加厲，陸續引發各種問題。

例如廚師在上班時間喝酒已成了家常便飯，捲走公司的營業額以及廚師之間吵架、對顧客惡言相向等等，這些令人難以置信的問題層出不窮。

我曾經在營業時間造訪某家店。

這家店有兩個樓層的店面，進去之後，發現櫃臺有一名女生兼職員工一臉無聊地倚靠在牆壁，裡頭有一桌顧客，但是廚房裡沒半個人。

「這是怎麼回事？」我滿腹疑惑地詢問櫃臺人員：「我能坐在這嗎？」「請坐這裡。」點餐後，才看到廚師一臉不耐煩地從二樓下來，把頭髮往上撥了撥，走進廚房做菜。

我的餐點送上來後，過了一會兒，又不見廚師的人影。等到有人點餐，才又從二樓走下來。

我心裡納悶著，立刻起身往二樓走去，發現四名廚師正在打麻將。

四人當中，有三人不認識我，其中一人注意到是我，連忙收拾麻將桌，回到工作崗位上。湯佐和的店鋪早已失序，毫無職業操守可言。

當我挑了餐飲店最忙碌的時刻、星期五晚上九點造訪別家店時，才剛踏進門口，店員便婉拒我入內：「這位客人，非常抱歉！我們今天已經打烊了。」

但這家店是二十四小時營業。「太奇怪了吧，為什麼要打烊？」我開口問著，兼職人員一臉尷尬地回答：「因為廚師說『他累了』。」

我火大地闖進店裡，發現廚師不在工作區裡，反而坐在顧客旁邊的啤酒箱子上跟客人一起喝酒。我實在很想對他發飆。

可是，如我前面所提到的，這群強勢的人會僅僅因為我的一句警告而懷恨在心，要脅「辭職」走人。從前在麒麟啤酒接觸的全是講道理的商務人士，如今這些人的行徑對我來說簡直匪夷所思。

債務問題固然是我在這段期間的壓力來源，但無法糾正這群員工欠缺職業操守的問題行為，才是我最大的夢魘。

成天疑神疑鬼、出現被害妄想

這一行把離職稱作「上岸」。

「請讓我在今天上岸。」

他們為了要我低頭道歉，總是把這句台詞掛在嘴邊。我也拿他們無可奈何，一聽到這句話就背脊發涼。

還有一個更可怕的「全體上岸」。店裡的員工若是對經營者或公司不滿，就會集體串通好突然不來上班。這是一種罷工手段，看到經營者或負責人驚慌失措的模樣便拍手叫好，算是陰險的反抗方式。他們好幾次都來這一招。

某個星期五白天，我們有一間店鋪進駐的商業大樓管理員打電話來。

「你們今天公休嗎？都沒有人來上班啊。」

心裡浮現了不祥的預感。我前幾天才唸過那家店鋪的大廚，他竟然隔著吧台，在顧客面前叼著菸捏壽司。

果然不出所料，他們到了下午也沒去上班。員工自不用說，連打工人員、兼職人員也跟他們狼狽為奸。

那天正是生意最繁忙的星期五。預約的顧客相當多，若是擺爛不開店，不僅少了一筆營業額，也會造成顧客的困擾。

我只好拚命召集人手。因為星期五的關係，其他店鋪的人力也相當吃緊，但東湊西湊，連總公司的行政人員也去店裡幫忙，總算撐到店裡打烊。

最後，除了主謀和兩名廚師之外，其他人都陸陸續續回來了。他們解釋說，「沒辦法，他們命令大家絕對不可以去上班。」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難道我這輩子都要受這種侮辱？」

我不奢望彼此能互相理解、朝著共同目標一起打拚，但至少希望公司能稍微步上軌道，現實卻是這副德性。

令人厭煩的事情每天接踵而來，使我在不知不覺間以負面的心態對待所有人。完全失去信任人的能力。

明知這僅是一小部分人的問題行為所引起，但是變得疑神疑鬼的我，已不在乎還有許多認真工作的工作人員，也不關心是否怠慢了顧客，每天開店的目的就是為了資金週轉而已。

「我受夠了，我撐不下去了。」

我也痛恨已故的父親。

「我絕不原諒你。為什麼非得要我承受這一切？」

公司內部也有問題。由於工作時間長，沒有足夠的休息時間，再加上工作性質似乎不太適用勞基法，若是請了假，當天薪水就會被扣，員工也只能自己吞下去。因為公司對待員工的態度如此，從以前到現在願意來這裡工作的盡是作風隨性的流浪廚師。公司與員工彼此半斤八兩。

我自己也清楚這一點，但是既沒有資金，又沒有喘息的空間，當然也沒辦法改善現況。至於阻礙前進的一大因素，就是我對別人的不滿、憤怒以及被害妄想。

相關書摘 ▶《從天而降的四十億債務》：你們公司的員工是為了幫你還債而工作的？

書籍介紹

本文摘錄自《從天而降的四十億債務：一直想落跑最後卻乾杯重生的奇蹟故事》，臉譜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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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湯澤剛
譯者：莊雅琇

從知名企業辭職返鄉，接任第二代社長看似人生勝利組，豈知繼承的可不是金雞母，而是從天而降的四十億債務！父親過世，湯澤剛回到家鄉神奈川，接下父親一手創立的居酒屋餐飲集團，原本只是單純的延續父親的夢想，沒料到攤在眼前的竟是天文數字的負債，如地獄般的經營之路。

湯澤社長敘述他十六年的勞碌故事，並分析身在逆境之中，過度鑽牛角尖和畏懼破產等心思如何使他裹足不前。在這近六千個日子裡，他也曾想過是否要放棄，賣掉公司、乾脆加盟大企業，甚至一度站到月台邊緣企圖跳軌自殺。但拒絕到大餐廳工作的員工們、沒有怨言的妻兒，以及願意延長還款期限的銀行高層，讓他得以冷靜思考出路，帶領公司脫離經營危機，讓「湯佐和」從負債地獄搖身一變，成為帶給員工和顧客快樂的地方幸福企業。

從多災多難的十六年還款紀實中，看到一個不懂管理的前白領菁英如何變成一個腳踏實地的中小企業經營者，並在絕望中找到重生的勇氣。

Photo Credit: 臉譜出版

責任編輯：游家權
核稿編輯：翁世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