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搖頭丸(Ecstasy,又稱揈頭丸),你會想到什麼?是學校裡反毒海報上種種可怕的副作用與警語?抑或是夜店派對、音樂祭裡亢奮熱舞的青年?對於美國食品藥物管理局(FDA)來說,他們最近將搖頭丸裡的主要成份MDMA核准為創傷後壓力症候群(PTSD)的「突破性療法」(Breakthrough Therapy),而對從伊拉克戰場上回來的美國退伍軍人Jon Lubecky而言,那正是他的救命解藥。

PTSD幾十年來一直是美軍的重大問題,而美國近年來的幾次戰爭推升了這種疾病盛行的比例,專家估計,在伊拉克或阿富汗服役的士兵中有11%至20%都患有PTSD。在戰場上經歷或目睹暴力行為後,這些士兵心裡的痛苦會逐漸累積,而這種痛苦會打破婚姻,甚至摧毀生命。

目前只有兩種藥物被批准用於治療PTSD:Zoloft和Paxil,由於長期且反覆接觸戰鬥的心理影響情況尤其棘手,這兩種藥物對於退伍軍人而言都被證明是無效的。耶魯大學精神科主任John Krystal指出:「如果你是曾出過多次任務的沙場老兵,那麼你對現行這些藥物有良好反應的機會只有1/3,甚至更低,這也是為什麼我們總是積極卻又挫折的尋找更佳的解決之道。」

而PTSD更棘手的狀況在於,它特別難以用傳統的談話治療來克服,專家指出,因為患者根本無法談論和處理內心創傷,因為那就像是流瀉在他們心中的毒藥一般。對於Lubecky來說,他的身體或許早已從戰場上回來,但他的靈魂卻仍舊在戰火中徘徊,耳邊傳來一陣陣只有他自己聽得到的迫擊砲和直升機噪音,他在夜裡總是輾轉難眠,只能把自己喝到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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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他得到了美國退伍軍人事務部對PTSD的一切治療,但這些治療並沒有阻止他五次試圖自殺的崩潰。最後,他參與了一項仍在實驗階段的療法,實驗人員給了它一顆綠色的膠囊,然後,痛苦停止了,這顆藥丸內的成份正是MDMA。

給予Lubecky救命解藥的是一個名為MAPS的研究機構,該機構致力於研究包含大麻、LSD、MDMA、神奇蘑菇、死藤水在內多種管制藥物的醫療潛力。在今年8月底時,MAPS向世界宣布FDA已經核准了MDMA用於PTSD的突破性療法,這代表政府同意此種療法可能具有指標性的治療優勢,且其順位高於現行其他可用於治療PTSD的藥物,未來有關當局也會更積極協助MAPS在更順利的情況下繼續發展實驗。

要得到食品藥物管理局核准突破性療法並非易事,MAPS早在30年前就開始進行對於MDMA的研究、倡議與募資,而在獲得突破性療法核准前,MAPS已經進行了兩階段的人體實驗。在MAPS完成的第二階段實驗中,107名患者在治療之前平均已經承受了將近18年PTSD的折磨,在經過三次MDMA輔助心理治療的兩個月後,有61%的人不再符合PTSD的診斷標準,一年之後,這數字增長到68%。

曾在伊拉克服役、參與實驗的前美國海軍Nigel McCourry驚訝於MDMA輔助心理治療的顯著效果。經過多年的失眠和噩夢,他終於能夠安穩的睡到天亮,這是他兩年內首度感覺到自己真的從巨大創傷中康復。 McCourry渴望與其他退伍軍人分享他的「治療故事」,他強調:「許多退伍軍人自殺,因為他們不能忍受PTSD的生活,如果MDMA這種藥物可用於治療,我們可以拯救更多人!」

究竟MDMA如何治癒PTSD?要回答這問題我們必須先了解MDMA在人體上的作用,一旦MDMA進入血液,大腦就會大量釋放血清素、多巴胺和去甲腎上腺素,這三種神經傳導物質使得服用者感到欣欣向榮、更有同理心,音樂節奏和美麗的景像也變得更加迷人,這就是為什麼人們喜歡在派對裡使用它。

對於PTSD患者來說,MDMA讓患者感覺良好,這可以讓回想起痛苦的回憶更容易。從生物學角度來說,在你每次的記憶中,你都會重新體驗它。編碼該記憶的神經元集合的發射方式與形成記憶體的方式相同,這代表你每次回想起來都可能有機會修改原本的記憶存檔:因為原始的神經元正在觸發,它們更容易進行新的連接。

MDMA可以幫助與記憶重新連接,當患者在服用MDMA時,他們不會感到如以往回憶那樣的痛苦,當他們克服內心的恐懼時,人們更容易與心裡治療師敞開心胸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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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稱「搖頭丸之父」、在1965年即合成出MDMA的亞歷山大·休金博士(Alexander Shulgin)在首次服用MDMA後,將體驗記錄在自己的實驗札記上:

每個人都應該要體驗看看這個意義深遠的狀態,我感覺到全然地平靜,我的人生走到了這一刻,而此刻我感覺到我終於回到家了,我獲得完滿了……我感覺到我的內在是完全純淨的,只存在純然的歡愉。我從來沒有感受過、或相信會存在如此的美好。

而根據美國杜克大學藥理學教授威爾遜(Wilkie Wilson)、庫恩(Cynthia Kuhn)等人在《藥物讓人上癮》一書中對於MDMA的研究,他們發現幾乎所有使用者都說MDMA使人具有同理心、變得直率且關心他人,也有人說MDMA能減輕自我防衛、恐懼、疏離感、侵略性及執念,因而提升正面情緒。書中提到,有位首次使用的人是如此形容MDMA:

我的感覺是,這種藥丸能帶走你的恐懼反應,你會感到直率、清白、充滿愛。我無法想像有任何人在這種藥丸的影響下還會生氣,或流露出自私、刻薄甚至防衛。你會對自己的內心有更深刻的洞察,這是真正的洞察,在以上感受結束後還繼續存在你的心中。這種藥不會給你任何原本並不存在的東西,這不是嗑藥產生的幻覺,你不會因此與世界失去聯繫,你還是可以打電話給你母親,而她完全不會察覺。

對於美國政府核准MDMA用於PTSD的突破性療法,長期研究MDMA、LSD等管制藥物的的倫敦帝國理工學院(Imperial College London)精神藥理學家大衛·努特(David Nutt)強調:「這其實不是什麼很大的科學進步......MDMA在過去40年來早已被認為是一種治療藥物,但這是社會學習接受它的巨大突破。」

努特博士意有所指的言語中,隱含的是一段鮮為人知、關於MDMA被用於心理治療與後續遭到污名化的歷史。事實上,早在1970年代就已有心理治療師開始將MDMA運用在心理治療上,被視為先驅的心理學家澤夫(Leo Zeff)在其人生最後十年仍積極發展MDMA輔助的心理治療,直到他1988年過世為止。根據估計,受到他影響而將MDMA運用在心理治療上的治療師超過4000人,而接受過MDMA心理治療的個案更高達20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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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DMA治療先驅澤夫。

然而,在MDMA的藥效傳開、其衍生產品搖頭丸流入聲色場所之後,美國地方媒體開始大肆報導搖頭丸改變了夜生活樣貌,很快地MDMA與搖頭丸就被列為違禁藥品至今。既使當年許多精神科醫師、心理治療師向政府喊話並強調MDMA確實具有醫療用途,且受醫療人員監督施用也足夠安全,但在美國政府「向藥物宣戰」(War on Drugs)政策的推波助瀾及有心人士刻意操弄的情況下,MDMA數十年來無法洗刷「毒品」的臭名,直到近年來實證研究的努力才展露曙光。

(編按:關於MDMA被污名化的詳細歷史可參考精神科醫師Technopsychiatrist寫的文章:是毒還是藥?為什麼MDMA從合法用藥變成管制藥品

事實上,在治療情境裡,實驗人員給予患者高純度的MDMA,越純淨的MDMA代表著越出色的治療效果,但在派對裡,來路不明的搖頭丸卻可能添加了許多有害成份,除非你將其化驗否則無從得知是否會受到其它藥物成份的負面影響,且市面上大多數搖頭丸中的MDMA純度都十分粗糙,且含量可能只有一半甚至更少,有些甚至根本不含有MDMA。

而搖頭丸的危險性不只在於成份或純度,更取決於許多條件,比如一次服用高劑量的搖頭丸會造成體溫上升,若長時間處於夜店等密閉空間狂舞又沒有適度休息、補充水分的話,很可能會造成脫水甚至橫紋肌溶解等急症。而短期內過量服用的副作用還包括磨牙、脫水、焦慮、抑鬱、失眠、高血壓、發燒、痙攣和食欲不振等因血清素驟降所引起的症狀。

而若將MDMA與抑鬱症治療藥物如單胺氧化酶抑制劑(MAOIs)混用,亦有機會引發血清素症候群(Serotonin Syndrome),嚴重者可能死亡;另一方面,縱使是高純度的MDMA仍會造成問題,已有研究發現,長期服用高劑量的MDMA的可能會影響大腦前額葉皮質的血清素接收器,造成某種程度的認知損傷。不過,耶魯大學精神科主任John Krystal強調:「我想不到一種完全不會產生副作用的藥物,此處的問題在於對於患者的益處是否超過風險。」

據了解,MAPS未來將進行第三階段實驗,形同向MDMA用於合法治療邁向最後也最重要的一步,實驗團隊將在美國、加拿大和以色列各地招募200至300名年齡在18歲以上的PTSD患者,藉此評估MDMA輔助治療的療效和安全性。如果MAPS能夠募得2500萬美元的費用,實驗可以從明年春季開始,最快在2021年MDMA就可以合法被用於治療PTS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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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的是,最後的結果取決於MAPS是否可以籌集足夠的資金,由於MDMA仍屬於非法藥物且長年背負「毒品」臭名,任何政府機構、營利性製藥公司或主流慈善基金會都不願意給予任何資金,所以他們只好轉向公眾和小型私人基金會募資。到目前為止,他們只籌到了約一半的資金,MAPS指出,他們從一些科技業慈善家、知名活動火人祭(Burning Man)參與者與一家在加州生產肥皂的公司那裡募得大部分的資金。

然而,對於文中一開始介紹的退伍軍人Lubecky來說,他只希望後續實驗一切順利、MDMA能盡快核准用於治療PTSD。這名前海軍陸戰隊成員回憶起於2006年從伊拉克回家時,他發現他的妻子離開了他,賣掉了他的摩托車並帶走了他的狗,種種打擊加上在戰場上遺留下的創傷,讓他幾近崩潰。在某年聖誕節前夕,他將一把貝瑞塔手槍指著自己的太陽穴,並扣下扳機。他說:「這把槍故障了,但在扣下板機的那一瞬間我才平靜下來,因為我知道痛苦終於結束了。

雖然曾經數度嘗試自殺,但如前所述,在參與MDMA實驗後,Lubecky的狀況好轉許多,他已經學會了接受伊拉克發生的事情,他現在最大的掙扎與內疚是他被選中參與臨床試驗的事。他說:「我是在26人實驗裡被選中的最後一個退伍軍人,我有朋友每天都像我一樣受苦,他們不能馬上進行MDMA輔助治療,因為它目前還是非法的......但這可以挽救他們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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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核稿編輯:翁世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