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5,000公尺高空一躍而下,到了900公尺,傘衣卻不如預期般展開,貝爾撞擊地面的時速超過40公里,脊椎三處斷裂,「行走」頓時成了最困難的一件事……是什麼讓他在18個月內奇蹟似地康復,成為攻頂聖母峰最年輕的英國人?
文:貝爾・吉羅斯(Bear Grylls)
逆境是最佳教育——班傑明・迪斯雷(Benjamin Disraeli)
第六十六章
一九九六年夏天,我在南非北部特蘭斯瓦爾(Transvaal)的狩獵農場支援一個月,選擇性撲殺較孱弱的鹿隻,並提供意見以遏止盜獵者。我每天都和黑人工人一起工作,待遇卻好很多。
我決定在停工期間北上辛巴威,找點樂子,並在回英國前花掉一些工資。
對我來說,樂子指的是和好友一起跳傘,晚上再去喝杯冷飲。
人生真美好。
天色漸暗,薄暮溫暖的光芒逐漸取代非洲的烈日。
我們全擠在小飛機裡。我的腳抽筋了,我試著伸展讓血液流通。
向上攀升到接近五千公尺高空的途中,我們通常不會和其他人有眼神接觸。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
飛機進入水平飛行狀態。大家再度變得緊繃,一次又一次檢查裝備。有人走到艙門邊。
艙門沿著軌道打開,震耳欲聾的引擎聲和每小時一百一十公里的滑流噪音劃破沉默。
「紅燈。」
我們全盯著閃爍的小燈泡,一切顯得異常平靜。
綠燈亮了。
「上吧。」
大伙一個接一個從門口跳下去,迅速遠離機身,機艙很快就只剩下我一個人。我往下看,如常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後跨出那一步。
風把身體吹成拱形,我能感覺到強風回應著我的一舉一動。我把一邊肩膀放低,風吹得我快速旋轉,水平線在眼前晃動。
這就是所謂的「自由天空」。
其他人在我下方成了一個個小小的自由落體,我只能勉強認出他們,接著他們就消失在雲霧中。
幾秒後我也往下穿越雲層,雲碰到我的臉,濕濕的。我熱愛這種墜落穿越一片白茫茫的感覺。
九百公尺。該拉傘了。
我把手伸向右臀,抓住開傘索,用力拉扯。一開始還很正常。
傘衣展開時發出爆裂聲,打斷我以時速兩百公里自由落下時耳邊的呼嘯聲。墜落速度降到每小時四十公里。
我抬頭看,發現事情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本該在我上方展開成平順矩形的傘衣,變形糾結在一起。也就是說,想控制好整個降落傘,簡直是噩夢。
我使勁拉扯兩側操控方向用的套索裝置,看看有沒有幫助。
毫無用處。
我慌了。
腳下的沙漠越來越近,地表物體越來越清晰。我的降落速度很快,太快了。
我得想辦法安全著陸。
但等我反應過來時,我的位置已經太低,沒辦法使用備用傘。我越來越靠近地面,而且速度很快。
出於恐懼,我拉扯傘衣的速度太快、力道太猛,整個身體猛然被橫著往上拉,接著我摔了下來,用力撞上地面。
我的身體像布娃娃一樣彈起來,落在土堆上。我只能躺在那裡哀號。
我以背部著地,收緊在背包正中央、如石頭般硬實的方形備用傘落在我的脊椎上。衝擊力道像是有顆堅硬石塊刺穿了我脊椎的中心。
我站不起來,只能在沙塵滿布的地上痛苦地打滾呻吟。
躺在沙地中等待伙伴救援時,我哭了。我很清楚自己搞砸了。
命只有一條。在這煎熬的時刻,我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真的鑄成大錯。
我打從心裡害怕。我的生活再也不可能和從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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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我躺在那裡,神智不清,意識時有時無。
伙伴們把我抬起來,我仍在痛苦呻吟。我的雙眼緊閉,因持續不斷的痛楚掙扎扭動。
我聽到有人說傘衣上有條大裂縫,這就是降落傘失控的原因。
規則很簡單,我也很清楚:如果降落傘無法操控,就得切斷,讓自己跟降落傘分離,繼續呈自由落體,然後開啓備用傘。
我沒有這麼做。我以為我有辦法控制。
我錯了。
接著,我記得有人把我放進一輛老舊的越野車,在一陣慌亂中抵達最近的醫院。我進了醫院,小心翼翼在輪椅上坐好。
兩個護理師推著我往走廊盡頭走去,有個醫生粗略幫我評估傷勢。醫生一幫我檢查,我就痛苦地皺眉。我還記得自己一直不停向醫生道歉。
醫生手持針筒,替我扎了一針。
痛楚一瞬間消失了。一陣恍惚中,我試著站起來走路。護理師一把抓住我,讓我坐回去。
我記得這位蘇格蘭醫生的聲音(奇怪的是,我們身處非洲南部)。他告訴我,我還得再等一段時間才能起來走路。那之後我記得的就不多了。
醒來時,一個頭戴綠色貝雷帽,上頭插著大羽毛的人朝我俯下身來。這一定是幻覺,我心想。
我又眨了眨眼,他沒有消失。
他用純正、俐落的英國腔跟我說話。
「你覺得怎麼樣,士兵?」
他是駐非洲南部的英國軍事顧問團上校,來這裡查看我的狀況。
他笑著說:「我們很快就會送你回國。撐著點,士兵。」
上校非常親切,我從來沒有忘記這點。他對我的照顧遠超出他的責任範圍,甚至安排我盡快回國,畢竟我們所在的國家是出了名的醫療落後。
飛回英國的旅程記憶模糊,我癱在飛機後方,占了三個座位。在那之前,在非洲的烈日高溫下,我躺在擔架上穿過飛機跑道,感覺既絕望又孤獨。
只要沒人在看,我就止不住哭泣。
看看你自己,貝爾。你看看你。你死定了。隨後我便累得昏睡過去。
救護車到希斯洛機場接我。最後在父母的堅持下,我被送了回家。我沒有其他地方可去。父母因為擔憂看起來心力交瘁。我除了身體上的痛楚之外,還有一股撕心裂肺般的愧疚,是我害兩人這麼悲慟。
這些全然不是我的人生計畫。
對我來說,這是嚴重的打擊,而且是以我從未想過的方式,出其不意地炮火齊發。
這類事情不曾發生在我身上。我總是很幸運。
然而,意料之外的失控球,卻經常成就我們。
第六十八章
從那時起,我幾乎每天進出醫院。
醫院幫我照X光並進行詳細檢查,然後又複檢一次。
第八、十和十二節脊椎斷了。看得一清二楚。
沒什麼瞞得過X光機。
那是背部正中間的主要脊椎骨,也是最難折斷的部分。
「我還能好好走路嗎?」我只問醫生這一句話。
我不停問,但沒人給我答案。「不知道」是最糟的回答。
醫生認為最好不要馬上動手術。我還年輕力壯,他們推測(而且想得沒錯)復原的最好做法,是等待傷口自行痊癒。
所有人都一直說我已經「很幸運了」。
我知道我差點弄斷脊髓,再也不能動。
大家都十分關心,知道我是「奇蹟小子」 。
我不知道是不是奇蹟,只知道每次左右移動就想嘔吐,只要稍微動個一兩公分就痛不欲生。
我每次下床都得穿戴大型金屬支架,固定住身體。
我像無行為能力的病人,而我確實就是無行為能力的病人。太荒唐了。
完蛋了。
你這笨蛋,愚蠢的白痴,貝爾。要不是你慌了手腳,明明可以用那副降落傘降落。再不然,就該剪斷壞傘,早點拉開備用傘。
我兩邊都沒做好,既沒有立刻選擇備用傘,也沒試著善用技術著地。
如果我再聰明點、反應再快點、腦袋再清楚點,就能避免這次意外。我搞砸了,我知道我搞砸了。
我發誓再也不會搞砸類似的情況。
我會從這次事件學到教訓,然後成為地球上反應最快、思路最清晰的傢伙。
但目前,眼淚還是止不住。
我在床上醒來,全身冒汗,呼吸沉重。我再次在夢中經歷失控墜地的可怕感覺,這是我第三次作這個噩夢。
我躺在這裡動彈不得已經兩個月了。照理說應該要逐漸恢復才對,但我一點起色都沒有。
老實說,如果有什麼不同的話,就是我的背感覺更糟了。
我動不了,也越來越憤怒。對自己憤怒、對一切憤怒。
我憤怒,因為我嚇壞了。
我的未來計畫和夢想支離破碎。再也沒有什麼事情是確定的。我不知道還能不能留在空降特勤隊。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痊癒。
我躺著沒辦法動,滿身大汗、飽嘗挫敗。逃離的念頭在我心裡醞釀。
我還有很多想做的事。
我環顧臥室,聖母峰的老照片隱約可見。
父親和我的瘋狂夢想。
這個夢跟許多夢想最後的下場相同,就只是個夢,僅此而已。
從此封塵,永遠不會成真。
感覺起來,聖母峰又比以往更超乎現實。
幾個星期後,我穿著支架,掙扎地走向那張照片,撕下來。
人們常以為我很樂觀積極,才能在歷經斷背後再站起來。不是這樣的。那是我記憶中最黑暗、最可怕的時刻。
我失去活力和精神,而我,幾乎就由這兩者構成。
一旦失去這兩個特質,就很難再復原。
我連自己還能不能再站起來走路都不知道,更別說登山或從軍了。
至於之後的人生該怎麼辦這種重大問題呢?在當時的我眼中,未來一片混亂。
我無窮的年少氣盛全消失了。
我不知道我的體能會恢復到怎樣的程度。這非常難熬。
我很大程度的自我認同來自我的體能。
現在,我赤裸裸地暴露在不安之中,脆弱不堪。
每次彎腰綁鞋帶或轉身刷背都伴隨撕裂般的劇烈痛楚,這只會讓你萬念俱灰。
在空降特勤隊,我有目標、有戰友。獨自一人在家讓我覺得自己一無所有。這可能是我打過最艱難的戰爭,這種戰爭通常稱為絕望。
復原之路就像登山。
我還沒意識到,復原的核心的確就是一座山,就是那座山。
聖母峰。全世界最高大、最艱難的山。
書籍介紹
本文摘錄自《人生就是一場生存遊戲:從死亡邊緣到聖母峰頂的生命煉成》,大家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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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貝爾・吉羅斯(Bear Grylls)
譯者:林幼嵐
貝爾・吉羅斯,英國皇家特勤隊退役軍人、探險家,主持全世界最多人收看的荒野冒險節目,創立極為成功的戶外活動品牌Bear Grylls。貝爾從6歲開始,40年來冒險不輟,上山下海,足跡遍及聖母峰、北大西洋、阿拉斯加、撒哈拉沙漠等地球上最險惡的環境。
「我想走的,是人跡罕至的路。」
20歲那年,貝爾毅然決然投入英國皇家特勤隊甄選,決心成為全世界最難纏、最菁英的特種軍人。他得彎著腰在不到一公尺高,且滿是泥濘的地底隧道摸黑前進,學習控制自己的感官。他得肩負25公斤的軍用背包、手持用鋼焊死的沉重槍枝在24小時內來回穿越山谷,總長60公里,總爬升超過1,800公尺。他還得參加慘無人道的俘虜體驗訓練,面對精神、肉體的雙重折磨也決不低頭認輸。
貝爾歷經重重考驗,終於獲得象徵汗水、謙遜和堅毅的特勤隊沙色貝雷帽。然而,一場嚴重意外,不僅讓他差點失去性命,也澆熄了他的年輕氣盛。他從5,000公尺高空一躍而下,眼前晃動的地平線是「自由天空」的甜蜜滋味。到了900公尺,傘衣卻不如預期般展開,貝爾撞擊地面的時速超過40公里,脊椎三處斷裂,「行走」頓時成了最困難的一件事……是什麼讓他在18個月內奇蹟似地康復,成為攻頂聖母峰最年輕的英國人?
貝爾一次又一次從危機和考驗中存活的祕密又是什麼?而他的堅決專注、他的鍥而不捨也令人好奇。他,為何冒險? 本書帶你回到貝爾冒險的起點,回到那些形塑貝爾人格的大型早期任務,以及在更早之前,替他指引方向的微小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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