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跳碼頭的歷奇訓練,有人享受其中、有人當交差就算——原來,長時間受自然教育薰陶的孩子,與從主流學校轉過來的插班生,在思想和行為模式上真的大有差異。
如果孩子的課室不是四面牆,而是蒼茫大海,他還會扭計不上學嗎?
如果孩子要征服的不是TSA題目,而是高聳壯觀的瀑布,他上課時還會昏昏欲睡嗎?
炎炎夏日,鄉師自然學校的小六生不往商場鑽、不躲在家中嘆冷氣,展開5日4夜的畢業露營,決心要征服西貢赤徑。一群年僅11歲的孩子,揹著比身體還要大的背包,走幾公里山路,挑戰溯溪、跳碼頭、爬瀑布等任務,可謂「上山下海」。記者疑惑,才十歲出頭的小豆丁,為何這樣辛苦自己?
知秋老師說,有別於主流學校以成績來判斷學生能否畢業,自然學校著重學生心智的磨練,露營是小六的必修課程,同學要挑戰成功才能畢業。「特別是『跳碼頭』,它是一個成長的儀式,紀念人生踏入一個新的階段。在小孩跳下水的一刻,他要克服內心的恐懼,學會信任自己、接受他人的鼓勵,是一次很好的心智鍛練。」
海邊的教室:如何面對恐懼?
別以為露營是鬧著玩,為了準備這5日4夜,知秋老師花了一個學期教授同學如何野外求生,但最令人「聞風喪膽」的,還是「跳碼頭」一項水上活動。實習老師彩虹馬說,未出發前,不少同學已為此焦慮不安,不斷追問班主任茄子:「係咪真係要跳?」
到了真正要跳的第四日,知秋老師先帶他們到海邊熱身,「沒有人能一步登天,我帶同學先熟習水性,在海邊拉筋、做伸展運動,然後落水浸下、玩下潑水,等身體準備好,與水有一定的連結先。」
可是,一走到碼頭邊,同學便沉默起來,望著大海躊躇不已,知秋老師再施妙計,把碼頭邊的樓梯級分作不同的挑戰級數,由低至高,設定為BB級、幼稚園級、小學級,「同學可以由低跳起先,但起碼要訂一個目標俾自己。」隨後,他又叫同學們要互相打氣,在高漲的氣氛下輪候跳下海中,無人能置身事外,強調這是一個「團體活動」。
我問知秋,為什麼自然學校要這麼重視這一跳?他說,踏入人生一個新階段,同學須要更多的勇氣和自信面對將來的挑戰,跳碼頭是一個很好的意志力鍛鍊,又指跳碼頭的活動是參考了坊間的「乘風航」歷奇訓練,有20多年歷史的航海教育基礎,能培養小孩對大自然的感通,以及面對未知的冒險精神,「恐懼源於未知,但勇氣就是在未知的情況下,你也會大膽跨出一步。」知秋說。
自願跳的人:與海水為伴,高呼「自由萬歲」
挑戰開始不到十分鐘,所有學生都陸續跳下水去,但事實上,實習老師彩虹馬觀察所得,孩子們分做兩批人,「自願跳」和「被迫跳」的人,他們面對恐懼的表現大相徑庭,與其成長經驗大有關聯——前者多是受過完整六年自然教育的原校生,後者則是從主流學校轉過來不久的插班生。
自小二已入讀自然學校的鯊魚是其中一名起初不敢跳,後來一鼓作氣跳下海的孩子。他說,克服恐懼的奧妙在於讓腦袋回歸空白,「唔可以諗太多,知道要跳,便跳下去, 一諗你就行唔到出去。」一次嘗試後,他愛上了大海,最後跳了不下十次,還在海中玩潛水自拍機,「本來驚浸親,但跳左就覺得好舒服,好涼爽。」又指跳完後成功感大增,好像衝破了自己的心結。
讀足六年的原校生腔棘魚則一向活潑好動,是頭幾位跳下海的孩子之一,還要跳足十幾廿次,每次做出不同動作和發出奇異的叫聲。知秋老師對他欣賞有加,笑說看見他跳碼頭有一種「直抒胸臆」的感覺,感受到他和大海好像融為一體,彷彿在他身上看見六年自然教育的成果。
實習老師彩虹馬則指,令她印象最深刻的,是腔棘魚跳海的一幕,見到他大聲說「自由萬歲」一刻,非常震撼,覺得自校的孩子渴求自立,又指領悟到大海的遼闊、大自然的懷抱,的確可以引發人的自主性、令人更渾然忘我,「現在望到中環碼頭,都有跳下去的衝動,但回到城市,便有種種束縛,跳下去人哋會當你傻。」
被迫跳的人:對水恐懼依然,劃地自限
蜜蜂和眼鏡蛇是兩位較被動的孩子,在同學和老師三催四請下勉強跳了一、兩次,便當「交了功課」,坐在碼頭的邊緣,呆望著其他人嬉水,顯得十分納悶。
是否出於自己的意願跳,得出來的結果相差很遠。實習老師彩虹馬說,由於是被迫跳水,蜜蜂和眼鏡蛇並不享受,依然對水心存畏懼,又指蜜蜂明明懂得游水,但第二次跳也不肯放開救生衣,低估了自己的能力,恐懼蓋過了理性判斷,也不能分享嬉水之樂。
「或許與他們是插班生有關吧。」她說,從跳水一事、各人的表現,可看到情意自然教育對孩子的明顯影響:已讀滿六年的原校生如腔棘魚、小星星、花豹等,都勇於嘗試,玩得不亦樂乎,跳水時還會自創花式,但只讀了兩、三年的插班生,則較像主流學校的孩子,比較被動、怕生,等待指令多於自發行動,也與大自然不太親近,「我想蜜蜂比較喜歡嘆冷氣、飲汽水吧。」彩虹馬笑說。
實習老師的反思:直率、奔放的孩子是好是壞?
彩虹馬是短期的實習老師,只負責畢業營的活動,正職是律師的她,指畢業營對她來說是一個新鮮的嘗試,亦訝異於學校給予孩子的自由度,「例如去爬瀑布,瀑布起碼有十米高,但知秋老師坐在大石上閉眼打坐,沒有怎樣管束他們,任由孩子玩水、爬石,這超越了我對一間學校的想像。」
她又指,在強調自主性的教育下,孩子除了較自由奔放外,其率性行為都得到最大的包容,例如腔棘魚,他經常不理會別人的反應,自說自話,談起一些科學話題說個不停;又如小獅子,經常在團體行動中走失,「有次不見了他,我又氣又急,最後才發現他徑自走回營地,懶洋洋地用石頭當枕頭在睡覺。」她欣賞自然學校老師真正做到「以人為本」,按著孩子的個性採取不同教法,「對住個性獨立一點的如獅子,會比較放任,但如果是蜜蜂、眼鏡蛇(插班生)走失了,老師應該也會很驚慌吧。」
雖然自校出身的孩子夠真性情、自發性強,但她坦言較難相處,「我經常要tune一tune,才可以接到話,因為他們比較自我,出牌不按常理,太活潑了。」她笑言,自己與較「正常」的插班生蜜蜂相處最融洽、自然,「或許與我也是體制內教育出身有關吧,不需要太花時間了解他的特質,與一般香港孩子無甚分別。」
然而,她同時欣賞充滿自然氣質的學生「很捱得,不怕吃苦」,勇於去探險、跳碼頭;又指自然學校開放很大的包容性,「如腔棘魚的出位行為,在主流學校一定不被接納,會被視為頑皮、不守規,同學也可能會歧視、視他為怪胎,但這裡的同學只會覺得是好笑。」她說,不論是老師還是學生,都被學校自由的氣氛感染,思想開明,孩子能保存他們最真實的自我,不用掩飾、不用討好別人。
白鷺老師:我們堅持要放下大人的權威
白鷺老師回應指,許多有豐富教學經驗的老師到自然學校授課,起初也不太習慣,招架不住孩子的直率:「我們學校的孩子遇事不滿會即刻發聲,直呼『搞錯啊!咁架你!』有咩就講出來,不會遮掩或修飾,可能有些人會很不習慣。」但他們堅持不以大人的權威去打壓這些行為,「因為我們覺得孩子以往在主流學校可能受到了很多委屈、有好多怨氣,需要一次過抒發出來,不是一味靠責罵、打壓。」
那麼孩子豈不是「無皇管」?「當然不是,雖然我們不用權威、規則去遏止某一些偏差性行為,但我們會透過傾談、輔導、藝術治療、團隊活動等,令學生找到自己,也學會如何跟人相處。」但她補充,這種開放的教育模式始終較規訓或威權管教見效慢,「所以說,老師真的付出了無比的心力與他們相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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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稿編輯:周雪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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