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2Uneven Geographical Developm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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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均地理發展筆記〉是本書的第二部分,承繼前篇探討新自由主義所帶來之階級力量復辟,說明「不均地理發展(Uneven Geographical Development)」的理論探討,最後Harvey直接指明了,如果,資本主義是透過不均地理發展而存活,如果資本主義就是不均地理發展……在這樣的概念下去探討不均地理發展的理論化框架,就得正視長期且不斷變動的不均地理發展狀態(或許可以視之為長期且不斷變動的資本主義地理發展狀態)。
何謂不均地理發展?白話一點的說法,可以理解成南北差異、城鄉差距、東西方文明差異、南北半球勞動力與資本差異,總之,就是不同地點/空間/地方,無論是本質上、觀察上、相對上、感覺上,就是有差異。這點,對照到《世界是平的》一書,以不均地理發展的概念來回應的話,就是若只關注到好像平坦的世界,就會忽視被擠入皺褶的差異,就會忘卻滲透在看似平滑表下面的各種互動與流動,總之,世界沒那麼平,它可能比想像的還要崎嶇不平。
在本書中,Harvey回顧四種思考方式切入不均地理發展理論,這四點其實跟《國家為什麼會失敗?》一書所提的假說理論雷同,但拆解和整合方式並不同,詳細的兩書比對留待討論《國家為什麼會失敗?》時再來一併比較,先來看看Harvey怎麼說。作者認為,1)歷史主義與擴散主義的詮釋,認為不均地理發展是因為源於中心的差異化擴散過成的產物,擴散差異使得有地方快、有地方慢,所以造成先進與落後之差異,快一點的就是文明、現代,落後的地方就需要被拯救、被輔導(甚至被入侵扶植),正當化了各種對外的的進步與發展口號所採取侵略;2)建構主義的觀點,則是聚焦於政治、軍事和地緣政治活動所支持的資本主義剝削行為,導致有所差異的剝削,而個地方與外來剝削者則有不同的互動關係(歡迎來剝、頑強抵抗,甚至滅族滅國等);3)環境主義則是《槍炮、病菌與鋼鐵》的那種說法,人類適應多樣化的環境,因而產生了專殊化的分工以及獨特的生活方式,因此認為不均發展是由環境所規範的(此種理論,同時被國敗和本書吐槽);4)地緣政治的解釋,認為不均地理發展是在各種不同尺度上運作、於疆域上組織起來的強權之間,政治和社會鬥爭的無可預測產物,有點類似國敗一書的說法,又有點不一樣,但都同時做球給「偶然」和「意外」。
針對這四種不同的思考方式,Harvey試著將這四種不同認識論狀態的條件制約,轉譯成同樣的敘事方式,創造可以彼此對話的場域,並提出了四種轉譯後的切入取徑:
1)資本積累過程於社會生態生活網絡中的物質鑲嵌;
2)奪取式積累(將各種勞動力、生產能量、貨幣或商品)都資本化、聚集,納入循環;
3)資本積累於空間和時間中的擴大再生產之規律特質。
4)在各種地理尺度上的政治、社會與階級的鬥爭動態。
四項取徑確認後,作者也不想就把他們裝在一起組合了事,而是採取強調內部關係,不斷協商、游移的辯證法,正視內外的特殊與普遍、抽象與具體;同時,建構一個足供辯證的空間(三重辯證空間),這會在第三部分談論到。
不均地理發展,反映了不同社會群體將其社會性模式,在物質上鑲嵌到生活網絡中的不同方式,產生不斷演變、開放而非意圖的社會生態系統。簡單說,我們的各種社會活動,都會產生不同的空間營造後果。因為,活動總是需要奠基在某處,當資本主義要流動的時候,必然需要配合資本積累來調整、重塑、創造或破壞。反過來說,資本主義在流動時,也必須適應它所在的空間物質條件而由所調整。這正是所謂的社會即空間,社即是空,空即是社,活動改變空間,空間改變活動。在這樣的思考過程中,我們必須承認,各種工作、活動、吃喝的每一件事物活動,都是生產消費關係,都陷入資本循環與積累過程,因而我們身體所操演的各種空間活動,自然可視作資本主義的活動,因而鑲嵌入空間營造和生活網絡中,成為不均地理發展。同時,Harvey再次提出他的主張「紐約市並無任何不自然之處」,因此,包含生態和社會兩方面,都也應一併納入鑲嵌於生活網絡的概念之中。因而,所謂的不均地理發展,包含鑲嵌在生活網絡中的社會(活動)與生態(自然)。
隨著社會系統的發展與擴大,為了穩固自然有必要生產越來越多的剩餘(超出力即可用之使用價值)來求取生存(三口之家只要可以剩一週存糧、一箱泡麵即可過活,但若是三千萬人口的國家,事情就沒這麼簡單了)。所以,社會需要佔有和集中來自各處的剩餘,問題是--誰佔有?怎麼佔有?佔有後,如何使用?這全取決於政治發展與階級力量的運作,所以有歷史上的各種征戰、鬥爭,或者世界奇觀的建造。到了現代,資本家階級的崛起正是取源於占用剩餘的能力,而非生產的能力,把剩餘納為私有財產再重新投入資本循環創造剩餘或生產,逐漸形成掌握循環的資本階級,其他階級只能在旁邊吃剩餘所餘下的菜渣。當內部循環到了一定的極限之後,要擴大循環圈才能掌握更多動能維持循環,藉由對外奪取而創造更大的循環圈圈與動能。如何對外侵略才有效率呢?占用並坐落其中,接近以至掌控。所以碼頭、海峽,在地理關係上會被帝國主義軍事占領、社會政治結構也會被殖民主義入侵略奪、甚至資本也能占用我們的文化創意之剩餘(把生活文化包裝成商品回賣給我們)。佔用源於外部的強制力量穿透既有秩序,既有秩序無法對抗只能加入臣屬,再一次形成一個統治集團,佔有了汲取剩餘的有利位址。
無論從外面來、裡面來,變成一個社會網絡中的社會生態系統,或者一個奪取式積累的資本循環圈圈,資本都必須要有一個流動的力量,如果剩餘不夠積累那就拿別的(對外或者從其它階級,因而有衝突),藉此維持動態成長以免瓦解。因此,資本積累有幾項特徵:必須資本積累的成長、生產剝削、鬥爭是常態、技術變遷是好的、系統矛盾與不穩定、危機不可避免、若無法處理剩餘就會貶值,所以有矛盾、會衝突、要成長,同時有危機和貶值。因而必須藉由時空移轉(跟未來借用)和空間修補(跟空間借用)來舒緩這些循環圈圈內的衝突與矛盾。跟未來借用的時空移轉,便是利用大型工程計畫,把計畫期程拉長,或者藉由舉債、長期借貸,從未來創造現在的資本積累與剩餘佔用,但終究得償還,若無力償還,那就再跟未來的未來借用;跟空間借用的空間修補,則是所謂的東區升級、西區復興,或者說是把松山機場改變成中央公園與商辦住宅,都是移除/改造/創設,讓資金和人力一直有地方可以群聚(拆房、造房、買房、賣房、用房,大家都有事做),讓資本在空間上不斷重複佔有。
前三段都一直隱藏著相同的問題,誰在循環內?誰被佔用?誰汲取剩餘?有人賺到錢,必然有人沒賺到,有人從競爭中脫穎而出,必然有人失敗。得利者要穩固他們的社會群體網絡,要鞏固他們所佔有的位址和統治集團,要讓他們可以隨時啟動時空移轉和空間修補,因此形成強大的統治集團(在臺灣,稱呼為黨政商集團或許更實在),矛盾、衝突和鬥爭油然而生。有爽爽的統治集團,自然有不爽的被統治者們(稱不上集團,太過零散的被迫害利益),所以對統治集團而言,當然是要一邊統治、汲取、佔用、奪取,甚至招降、分化、排除或洗腦。這種階級(爽的跟不爽的)衝突,包含了兩個面向:直接衝突與不均地理衝突。首先,剩餘價值的生產過程中的直接衝突,是最主要的戰場,利率、薪資、契約、生活水準、勞動條件等等,因干涉過廣,往往外溢到國家甚至國際層次,變成資本主義國家必須處理的內政與外交事務,這便是大家所理解的各種勞資消費糾紛、社會環保運動、國際外交軍事衝突;其次,則是「圍繞著區域體而產生的鬥爭」之不均地理衝突,基礎設施建設投資、行政與集體行動的疆域化、階級聯盟形構、爭取地緣政治優勢等等(套用到本書第三部分的概念,會更好理解),這種衝突直接聚焦於不均地理發展(具有空間感的鬥爭、衝突、矛盾),這些衝突不只是不均地理發展的產物,更是積極的能動者促使整個資本積累循環擴張推進向前。
到目前為止,我認為有幾項事情可以彙整出來。首先,任何事物都被納入了資本循環當中,包含了勞動、活動、商品、生活、文化、空間、環境和自然等等;其次,資本循環不斷營造空間網絡,反之亦然,空間網絡也不斷改變資本循環;再者,循環與積累所及的差異之處,則引發了衝突、矛盾與鬥爭;最後,如果不作為,就只能被收編、被佔用、或者被汲取。因此,Harvey作後做出的假設則是「資本主義是透過不均地理發展而存活,如果資本主義就是不均地理發展……」。而我認為,面對臺灣當前的黨政商統治集團時,如果不作為就只能坐以待斃,但若要有積極作為,則應該在直接衝突以外,搶得具有優勢位址的空間佔有,反向佔有統治集團操作循環和積累的關鍵運作位址,藉此肢解、拆分統治集團,消滅應該是妄想,分化而讓各種力量運作或許比較務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