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最偉大的一幕：亞瑟在脫口秀節目鏡頭前的那7分鐘，如何讓你失去理智？

當蝙蝠俠的宿敵小丑要成為電影男主角，超英雄界似乎瀰漫著一種氣氛：史上最偉大的反英雄電影要誕生了。但是，我們看到的《小丑》(Joker) 完全不是超英雄電影，它確實有些與蝙蝠俠宇宙的連結，卻與大多數超英雄電影完全不同。

而最能證明《小丑》本質、證明《小丑》與超英雄電影不同、同時證明導演與演員能力的片段，就是這一幕了。昆汀塔倫提諾要向你介紹：由瓦昆菲尼克斯飾演的亞瑟，開槍的這一幕。

如果你還沒看過《小丑》，請不要再繼續看下去：這一幕之前，到了電視台的亞瑟，準備上主持人墨瑞富蘭克林（由勞勃狄尼洛飾演）的節目。亞瑟在休息室裡詢問墨瑞，等等介紹他上台時，可否稱呼他為「小丑」(Joker)，因為早前墨瑞在節目裡嘲笑亞瑟時，就稱呼他為小丑。

而墨瑞似乎根本記不起自己曾經對亞瑟無禮，答應了他。這已經為觀眾鋪墊了第一層不安，被霸凌者希望霸凌者以嘲諷意味的名稱稱呼他，而霸凌者毫無所知。而當墨瑞離開，亞瑟慵懶地躺在椅子上，似乎非常放鬆，但當鏡頭拉近，我們看到他正舉槍抵著自己的下巴，這是第二層不安。

亞瑟站在幕後準備上場，但幕前的墨瑞已經開始嘲諷亞瑟：「你該看下一位來賓，我敢說這傢伙該看醫生，他各方面都有問題」，然後墨瑞要求再度播放一次亞瑟失敗的表演影片，引起觀眾一陣歡笑。原本在幕後抽著煙凝視螢幕的亞瑟，突然跳起奇怪的舞步。

「下一位來賓的影片看完了，在請他出場之前，我想說，今晚本市發生的事令人心碎，但他決定以此面貌登場。」這裡指的是亞瑟以小丑妝出場，與當晚高譚市發生戴著小丑面具的暴徒引發的槍擊事件有關。

「老實說，我認為歡樂一點也好。請大家歡迎小丑！」音樂響起，亞瑟翩翩起舞，走上舞台。接下來7分鐘的這場戲，以亞瑟緊抓著攝影機，對著鏡頭講話做結：「大家晚安，永遠記得，這就是……」然後畫面被中斷了。當亞瑟開槍前，他的最後一句台詞是：「你他媽的自食其果！」

而在稍後，《小丑》重現韋恩夫婦遇害一幕時，殺害湯瑪斯韋恩的小丑暴徒，開槍前也說了一模一樣的話。也許是這些暴徒都看到了亞瑟施暴的畫面，出於致敬而這樣說。這很有可能，因為在槍擊事件後被逮捕的亞瑟，在被警方押送時遇上了駕駛救護車的暴徒襲擊，他們救出了奄奄一息的亞瑟。

這代表著，亞瑟在攝影機鏡頭前的這7分鐘，影響了布魯斯的一生、影響了暴徒們點燃革命的希望。這是為什麼我要說，這一幕如此重要的原因。

而昆汀有更精闢的見解：「這是廣大層面的一次顛覆，包括了觀眾的反應、還有銀幕上呈現的因與果，可以在電影院裡感受到氣氛為之一變，並且，這種感覺開始與你如影隨形，我們已經談了這麼多，（但是）《小丑》這段脫口秀片段，以一種深刻的方式涵括了所有精華，這是一種我覺得大多數觀眾都會被嚇到的方式。」

「而藉由此，電影要告訴你真正的事實，當你看到脫口秀這一幕，電影院的氛圍就改變了。這時不再有懸疑的氣氛、這氣氛超越了懸疑。電影迷們一定會目不轉睛，而所有觀眾都會完全投入，這是全方位的顛覆，這不只是懸疑而已、也不只是引人入勝與刺激而已。」

「這位導演徹底顛覆了觀眾，因為小丑是個他媽的瘋子，這是個他媽的瘋子。勞勃狄尼洛飾演的脫口秀主持人並不是電影裡的反派，他看起來就是個混蛋，但是他沒有比大衛賴特曼（美國名主持人）還要混蛋。」

「他就是個混蛋、就是個諧星、一個搞脫口秀的傢伙，他不是那種電影反派，因此他根本不值得為此而死，他就是個混蛋，而觀眾都喜歡混蛋諧星。但是，當觀眾在電影院觀賞《小丑》時，他們都想殺了勞勃狄尼洛。」

「觀眾希望亞瑟舉起那把槍、插進狄尼洛的眼睛、然後一槍爆了他媽的腦。而如果小丑其實沒殺了他呢？你一定會超不爽。這就是全方位的顛覆，他們讓觀眾像他媽的瘋子一樣思考、讓觀眾渴望那些他們在日常不會做的事，而觀眾不會承認的。觀眾會說，『不不，我才不希望小丑殺了主持人呢！』而他媽的！他們在騙人！觀眾他媽的不會承認的。」

如果昆汀話中講了太多「他媽的」讓你分心，我來解釋一下：在這幕戲裡（以及開頭我提到的上一幕戲），你可以發現，亞瑟基本上是預謀殺人，他已經沒有理性思考的餘裕，而是純然地釋放自己的怒氣。

對觀眾來說，他們也許早就預期到這一幕的來臨，但是在導演陶德菲利普斯的調度、以及瓦昆與勞勃的詮釋下，這一幕的呈現在節奏與張力層面都到達一種魔幻的地步，魔幻到改變觀眾的理性，讓他們隨著亞瑟的思路前進：點燃了想要勞勃狄尼洛永遠閉嘴的怒火。

「你他媽的自食其果！」勞勃種的因，真的需要得到這樣的果嗎？你可以發現墨瑞甚至記不起他是如何消遣亞瑟，這意味著這些嘲弄真的是「無關個人」，嘲笑亞瑟對墨瑞來說只是今晚工作的一部分，是他為了滿足觀眾而必須盡到的責任。

你可以說他真是個道德敗壞的混蛋名嘴（就如同你在看電視時對某些名嘴的感想），但你會真的到電視台去槍殺他嗎？這種襲擊行為是合理的嗎？不管你是不是覺得合理，在《小丑》的這7分鐘裡，電影說服了大部分觀眾，這是正確的決定。

當然我們不能讓心中的小警總鈴聲大作，然後指著《小丑》說它試圖顛覆社會安定。《小丑》不是超英雄電影，並不是因為裡頭沒有出現披風與超能力，而是因為它沒有讓觀眾看完後湧起「有為者應若是」的衝動。

超英雄是人群裡的光，他們試圖展現我們作為人的最光明一面，連不是人的格魯特都這樣做了。但《小丑》給我們的是完全相反的啟示，它顛覆你的思考，然後讓你驚覺，剛剛有幾分鐘自己可能失去了理智。這讓《小丑》與那些傑出的超英雄電影一樣驚人：我們在看完《超人》或《黑暗騎士》走出電影院時，有幾分鐘，也覺得自己好像克拉克或布魯斯。

如果你說有些人就是內心素質不夠，看了這7分鐘後就想舉旗起義，那麼，這也不是《小丑》的錯：因為現實比起《小丑》更殘酷，《小丑》只有7分鐘洗你的腦，而來自現實環境的壓迫、每晚電視台不斷重播的劣質新聞、每一集到最後所有來賓音量都會升高的政論節目。嘿，亞瑟可沒有跟我們一樣住在瘋人院裡。

偉大的電影可以顛覆現實、指鹿為馬，這是電影之所以為藝術的證明，而這也是證明這一幕是《小丑》裡最偉大一幕的原因——儘管你可能不會想再看第二次。

本文經電影神搜授權刊登，原文發表於此

同場加映

責任編輯：陳仲廷
核稿編輯：古家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