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上了金曲獎領獎台,林生祥的音樂生涯看似往巔峰前進,不過這時候,交工樂隊突然決定解散,他陷入了一段時間的低潮。
時間是臨暗,在古亭站附近的殷海光故居。過了約定時間的5分鐘後,才見林生祥從遠處慢步走來,背著月琴、吐著煙,身上穿著一件灰色羽絨外套。記得第一次看林生祥的演出,兩年前的事,他穿的也是一件灰色羽絨外套。
他說計程車司機開過了頭,所以才繞著走回來。
打過了招呼,我們在入口處繼續站了一段時間。他見我拿著相機,很快提醒說自己不善於面對鏡頭,但還是請我自由發揮,他盡量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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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Tom Phan
「怎麼樣,要拍我抽菸嗎?」他開口問。不介意被拍嗎?「沒關係啊,大家都知道我有抽,也抽了那麼久。」
菸抽完了,天色近全暗,我們走入室內開始訪談。再過一個月,林生祥將會和他的樂團在「TICC台北國際會議中心」舉行一場演唱會,不過演唱的卻是另一個樂團的歌曲,是他在17前,和「生祥與瓦窯坑3」創作的《臨暗》專輯。
2003年,林生祥在交工樂隊發行了《我等來就唱山歌》、《菊花夜行軍》兩張專輯,迴響相當成功,也站上了金曲獎領獎台,音樂生涯看似往巔峰前進。不過這時候,交工樂隊突然決定解散,林生祥在那之後就陷入了一段時間的低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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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暗前
即使在音樂上收穫了高度肯定,面對突如其來的低潮,當時的林生祥才剛過30歲,「還很多事情都沒有經歷過。」他說。一度懷疑自己的創造能力不見了,身為一個創作者,那是他最恐慌的事。
「後來,我覺得最困難的那個點越過去後,創作就一整個ㄆㄧㄚˇ過來。」回顧生命經驗的過程中,靈感主動來敲門,他於是和長期搭檔鍾永豐一起,展開了城市經驗的書寫。
面臨人生劇烈的轉折,林生祥在各種狀態上都經歷很大不同。這個不同,最後也刻畫在音樂中。收錄在《臨暗》裡的那12首歌,據他所說,一共做了至少24個版本,「寫那麼多版本,是因為對自己沒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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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不同,是聲音上的。《臨暗》是一張沒有敲擊樂的專輯,相較於交工樂隊時期,作品裡反映社會聲音的磅礴氣勢,《臨暗》更像是個人的情感抒發,不再寫政治、寫人民,而是回頭去寫自己。這也和當時所組成的臨時樂團有密切關係。
為了呈現12首歌的樣貌,他找來了樂手鍾玉鳳、彭家熙、和陸家駿,到淡水一處的三合院開始練團。實際上,生祥與瓦窯坑3的「瓦窯坑3」,就是他在淡水的三合院住址。專輯裡從創作到錄製,由始至終都發生在淡水。但《臨暗》裡寫的,卻和北部毫無相關,「我的城市經驗非常地貧乏,所以那時候要寫的時候,我第一個想到的城市就是台南。」
《臨暗》時
北上進入大學之前,林生祥離開家鄉的第一站是台南二中,從美濃到台南、從農村到鄉村,「那個視覺、心理上的衝擊,是最大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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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後的一段時間,林生祥開始在臉書分享它那段時間的經歷。其中一篇,他提到屁股生了瘡,看了醫生,而母親得知後的隔一天就從美濃直赴台南。結果鮮少出遠門的母親坐過了站,錯過約定時間,才趕緊下車,往原路走回台南火車站。
「媽媽用客語呼喊著我的名字——生仔~ 生仔~ 生仔~......當我終於看見媽媽的時候,我的眼淚就滑了下來,不敢哭出聲。」他很清楚地記得,那時候在視覺、心理上的衝擊。
然而從交工樂隊到生祥與瓦窯坑3,要擺脫過去的創作意識,投入全新的題材,都有一定的難度。他舉例〈頭路〉一曲的創作歷程,「要表達這種有點戲謔的音樂,對我本身在音樂的表達,過去就比較少這種作品。」過去的創作都相對嚴肅、悲情,林生祥一時調整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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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他看了高畑勳的《平成狸合戰》,馬上被電影裡的一段配樂啟發,「我就把它按暫停,迅速跑到我睡房去,樂器一拿,就在床板上就開始寫,ㄆㄧㄚˇㄆㄧㄚˇㄆㄧㄚˇ,很快就把它寫完了。」
除了電影以外,決定了《臨暗》最終樣子的還有音樂本身。當年台南市的城市衝擊還歷歷在目,那是1987年的事,前一年,李壽全發行了《8又二分之一》,林生祥說他聽了很多遍,「我猜我寫《臨暗》的曲子有受到他的影響。」
我依稀記得,林生祥曾經在某篇訪談中提過自己做音樂的基本要求,說如果音樂中沒有場景、沒有畫面,作品就不會成功。面臨創作的瓶頸,他在回顧生命的過程中,依然是滿滿的場景和畫面。而在《臨暗》裡不使用敲擊樂的設計,也是一開始的決定。
他印象深刻,在「流浪者之歌音樂節」看平安隆跟大竹研的演出時,僅靠一把沖繩三弦和一把吉他,就建立出的強壯節奏讓他激動,「我在想說,我現在做不到,我未來也做不到,我如果沒有人幫助我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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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Tom Phan
後來,林生祥到日本跟兩人學習音樂,也反過來邀請他們,到瓦窯坑去錄製了《臨暗》的兩首歌曲,〈古錐仔〉和〈細妹,汝看〉。
在《臨暗》推出的2022 remix版本中,收錄了當年平安隆錄製〈古錐仔〉時的鄰居狗吠聲,特別命名「狗吠版」;而〈細妹,汝看〉,是林生祥在交工解散後,第一首成行的歌,「我那時候才發現,我還能寫歌。」
《臨暗》後
2022年,距離《臨暗》裡的故事場景已經過了35年;而《臨暗》的發行也過了17年。回顧專輯發行之後,他突破了創作低潮,再一次收穫金曲獎肯定,之後也帶領樂團,飛往德國、挪威等歐洲地區進行音樂節的巡演,遺憾的是,生祥與瓦窯坑3沒有再寫出第二張專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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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Tom Phan
但林生祥的音樂創作還一直持續,如今以「生祥樂隊」的形式,從2013年穩定發展至今,並從1999年發行的《我等來就唱山歌》第15週年開始,固定舉行過往作品的15週年演唱會。到了這一次的《臨暗》,卻因為疫情延後了兩年時間,因此有了「15+2」的主題。
不過為什麼會有15週年的決定?「那時候是因為和馬世芳去參加Fuji Rock,從成田機場到新潟的路上,就亂聊天,」當時是2011年,他回憶同行馬世芳的話,「那個生祥,你們《菊花夜行軍》滿10週年,要不要出來辦一個10週年演唱會之類的?」在第10週年的時候,他覺得時機沒到,不過想法卻在腦子裡醞釀,「想說不然從15週年開始好了。」
來臨的3月19日,林生祥將帶著生祥樂隊,演唱自己17年前的創作。同時,也邀請一樣來自高雄的大象體操參與,期待在這場遲到了兩年的演唱會上,與新世代樂團擦撞出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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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Tom Phan
相較於過往的創作,林生祥在《臨暗》裡更多以自己的觀點出發,深入自己感受的同時,也反映了眾多遊子的心境。裡頭刻畫曾經面臨的城市衝擊、與母親的親密情感,更重要的是,因為這張專輯,他突破了個人的創作瓶頸,那都是他鮮少公開提及的故事。
17年之後,我坐在他身前,聽著那些片段,彷彿都在他寫成歌曲之後得到了答案。
採訪當天,林生祥從美濃出發,坐了一個下午的火車才抵達台北。接下來幾天,他還有幾場演唱會宣傳要跑。我問他,這麼多年過去了,如今再從美濃出發到城市地區,還會感覺到城市衝擊嗎?
他皺了一下眉頭,「沒有。」
日期:2022年3月19日(六)
時間:19:30
地點:TICC台北國際會議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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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稿編輯:古家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