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澤直樹的《PLUTO冥王》將《原子小金剛》重新書寫，讓故事回歸複雜，重現當年從原作中所感受到的「不協調感」。動畫結尾再現原著〈地上最大機器人〉的結局，小金剛在60年後仍問世界，是否有不再存在仇恨的一日？回溯《原子小金剛》的發跡過程，對於閱讀《PLUTO冥王》中的小金剛一角，會發現不少值得思考的內容：
文字：鏡花先生
在《PLUTO冥王》中，小金剛的過去顯得曖昧。在反恐戰爭中，其他先進的機器人要麼被迫殺害同胞，要麼因拒絕戰鬥而受到指責，而這個小男孩造型的機器人，則受到與眾不同的待遇。
小金剛一亮相在戰場，就成為了「偶像或明星」，免受戰爭殘酷的影響，這一點被視為理所當然。他遠離殘酷現實，永遠純潔無瑕，受到各方的無條件愛戴，成為大家的偶像。
浦澤直樹在故事中沒有解釋為何只有小金剛能逃脫戰爭的殘酷，這一點彷彿是宣示小金剛從被創造的那一刻就註定應受愛戴，而這也是《PLUTO冥王》中最值得玩味的一部分。
要理解浦澤直樹為何設定如此，需要參考原著《原子小金剛》（鉄腕アトム）的發跡過程。
一切都要從1963年開始說起
1963年1月1日，動畫版《原子小金剛》的第一集在電視上播出，成為了日本史上第一部的電視動畫，也就是我們現在所熟悉的，那種每週都會在電視上播出新一集，具連續性的動畫作品。
熱愛迪士尼的手塚治虫終於達成心願，在極有限的資源下製作出屬於日本的動畫系列。在無人看好的情況下，結果動畫版《原子小金剛》大受歡迎，全盛期單集能錄得超過40％的高收視，並為手塚治虫創立的動畫工作室蟲製作賺取了豐厚的版權收入。
省略後的「Animemation」成為日本動畫代名詞
《原子小金剛》成功進軍海外，讓「Anime」（アニメ）自此成為了日本動畫的代名詞。手塚治虫不將這部作品稱為「Animation」，而選擇縮寫為「Anime」，似乎是因為他本人也明白，這部動畫亦是基於「省略」才得以完成。
為了能讓《原子小金剛》在極緊絀的資源下也能每週推出新一集，當時手塚治虫大膽捨棄美國與日本慣用的全動畫（Full Animation）畫法，轉而採用有限動畫（Limited Animation）這種減少張數的繪畫方式。
以有限動畫製作電視動畫，原本只是基於現實限制而來的考量，結果卻意外成為了日本動畫的標誌——這就是《原子小金剛》的歷史意義。
從〈地上最大機器人〉到《PLUTO 冥王》
在《原子小金剛》由手塚治虫本人親自動畫化的同時，他亦有繼續漫畫版的連載。1964年，手塚治虫開始繪畫〈地上最大機器人〉篇章，而這一篇章亦成為了《原子小金剛》中最受歡迎的故事。
〈地上最大機器人〉在1965年被收錄到單行本，那時候手塚治虫如此批註這部作品：「是他最享受工作的時期所創作的作品」。
那年只有4歲的浦澤直樹讀到這篇漫畫，深深被其「令人心痛的故事」所震撼。長大後的他明白到，〈地上最大機器人〉之所以如此觸動人心，是因為這個故事不像其他給孩子讀的漫畫般善惡分明，並不高舉「正義必勝」，就只是道出戰鬥本身的無意義。
浦澤直樹一直銘記這份「不協調感」，最終在機緣巧合下，在2003年接下了重製《原子小金剛》的任務，於是就有了這部改編自〈地上最大機器人〉的《PLUTO冥王》。
歷經重重波折，20年後《PLUTO冥王》也終於成功被動畫化，登上串流平台Netflix。
短短一年改口「最大失敗作」
成功實現動畫夢的手塚治虫，也畫下了大受歡迎的〈地上最大機器人〉，度過了一段「最享受工作」的愉快時光。
然而只過了短短一年，手塚治虫卻在1966年於專欄中寫道：「《原子小金剛》是我最大的失敗作，是為了名譽和賺錢而創作的。」後來他在1969年更如此寫道：「動畫化後，畫著變成了怪物的小金剛，我感到非常痛心。」
動畫於1966年12月31日正式完結，播映了193集，以單元劇形式呈現，由於每集僅能涵蓋原作內容的一小部分，因此每週都要消耗大量的原作漫畫內容。
原作的漫畫內容用盡，製作團隊於是開始演原創的劇情，一開始，會重新編排已動畫化過的原作內容，並當成新劇情再次寫進動畫的故事內。後來則會改編手塚治虫的其他漫畫作品，並將情節套用在《原子小金剛》，並當成新故事在動畫版推出。
再後來則由蟲製作內專門負責文藝創作的工作人員，或請來其他科幻作家，另外為動畫版撰寫原創劇情。經過如此疊床架屋的改編後，動畫版《原子小金剛》的故事內容，已經遠遠偏離原作的敘事風格。後來由其他工作人員撰寫的原創劇情，也變得更強調戰鬥，以為動畫博取人氣。
變成怪物的小金剛
自此，動畫版的小金剛就這樣「變成了怪物」，遠離手塚治虫原本在漫畫中所注入的深度，但卻意外大受歡迎，成為引領更多人認識作品的契機。結果小金剛形象變得極「純潔」和正向，與動畫故事一樣，以明確的善惡、老少咸宜的方式呈現，易於理解。
這解釋了為何《PLUTO冥王》中的小金剛被設定為天生受愛戴，就像注定成為偶像一樣，因為這正是《原子小金剛》動畫所塑造的角色形象。
盼透過《PLUTO 冥王》回溯《原子小金剛》
浦澤直樹當年深受〈地上最大機器人〉的故事深度震撼，對《原子小金剛》絕非僅此一部的作品。他指出，《原子小金剛》在製作成30分鐘動畫時有許多部分被「壓縮」。
浦澤直樹鼓勵觀眾以觀看動畫版《PLUTO冥王》為契機，回顧手塚治虫原版《原子小金剛》。他相信這樣的回顧會帶來愉悅的體驗。回溯《原子小金剛》的發跡過程，對於閱讀《PLUTO冥王》中的小金剛一角，會發現不少值得思考的內容。
Photo Credit：Netflix
原著中，小金剛是天馬博士為取代死去的兒子飛雄而製造的，他具備接近完美的人工智能，表現出類似人類的情感，卻反覆提醒天馬「他不是飛雄」。
在動畫版《原子小金剛》中，天馬博士被呈現為奸角，把小金剛拋棄賣到馬戲團，而將小金剛當作家人的御茶水博士則是正義一方。然而，《PLUTO冥王》中天馬博士對小金剛的情感更為複雜，對死去的飛雄和「活著」的小金剛充滿巨大的悲傷。當小金剛再度「死去」時，他表現出「悲傷與空虛」。
這讓人思考，《PLUTO冥王》中的小金剛是否經歷了動畫化後人們所熟知的角色，而天馬博士是否是手塚治虫的化身，對創造出這樣的小金剛充滿複雜的愛恨情感。
真正戰勝仇恨嗎？
《PLUTO冥王》的結局呈現了天馬博士為小金剛注入仇恨的情節，雖然小金剛最終戰勝了仇恨，但在與普魯圖的戰鬥中，也是憑藉恨意獲勝。即便小金剛未被仇恨支配，世界在薩哈多的犧牲下倖免於難，但他嘗過仇恨滋味後，已非純潔偶像，真正了解人類的複雜性。
《PLUTO冥王》將《原子小金剛》重新書寫，讓故事回歸複雜，重現浦澤直樹當年所感受到的「不協調感」。動畫結尾再現原著〈地上最大機器人〉的結局，小金剛在60年後仍問世界，是否有不再存在仇恨的一日。
在當前戰火纏身的情勢下，這樣的問題仍然讓人無言，然而，唯有正視並真正了解仇恨，而非假裝其不存在，才能有制止仇恨的可能。
這就是手塚治虫與浦澤直樹，以創作留給我們的寄語。
資料來源
- 『鉄腕アトム』の最大の功績は何か――50周年のテレビアニメを振り返る（IT Media）
- 鉄腕アトム「地上最大のロボット」とは（PLUTO anime ）
- 浦沢直樹さんインタビュー前編（PLUTO anime）
- 浦沢直樹さんインタビュー後編（PLUTO an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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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蔡曉萱
核稿編輯：林君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