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是一種孤獨,就算一千個人一起動手也一樣。
孤獨地活、孤獨地殺人,現在孤獨地死,這是應當的。
《誤會》是卡繆作品中最簡單易懂也最聳動的創作。卡繆從《阿爾及爾回聲報》上讀到一則報導,這新聞撼動了他,因為在這個事件裡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因此寫下了《誤會》,這個故事也在小說《異鄉人》裡以剪報的形式登場過。
小說《異鄉人》裡的剪報版本是這樣:一個男人離開捷克小村到外地闖天下。二十五年後,賺了大錢,帶妻兒回故鄉。她母親和妹妹在家鄉開了旅店。為了給她們驚喜,他將妻兒安置在另外一家旅館,自己到母親的旅店去。他進門時,母親並未認出他來。他想開個玩笑,便突發奇想訂了個房間,還亮出錢財。夜裡,母親和妹妹殺了他,偷了錢財,把屍體丟到河裡。到了早上,他的妻子來了,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說出了旅人的身分。母親上吊自殺,妹妹投井自盡。
這個故事必然糾纏著卡繆,讓他在小說裡的簡單描述外,再度發展這個主題,添加血肉創作成完整的三幕劇:返鄉的旅人與多年不見的母親和妹妹相互試探,旅人在不說破身分的前提下試圖與她們交心,不知情的母親與妹妹決心謀財害命,但她們為了避免殺人良心不安而拒絕多認識旅人。在多重誤會之下,母女倆迷昏了自己的親人,奪取金錢,將其丟入河中溺斃⋯⋯
這個故事刺痛了卡繆的心,這來自於他從北非到法國流徙生涯的恐懼,也因為他把母親留在阿爾及爾前往巴黎的罪咎感。他曾寫到,像自己這樣的一個孩子,人生整個觀感都由他與母親的關係而界定。也因為《誤會》這個故事對卡繆意義重大,他在兩個作品裡都寫到它,但卻用了相異的手法來呈現:《異鄉人》的主角莫梭被檢察官和媒體控訴形同謀殺了母親,而《誤會》裡的故事則是母親殺死了兒子,像是對映的兩面,顯現出卡繆思考人類荒謬處境的最佳案例。
《誤會》是卡繆自我定義的作品,也是他不得不寫的重要創作,更是進入卡繆荒謬思考領域最簡單也最深刻的辯證。
卡繆荒謬系列四部曲:《異鄉人》、《薛西弗斯的神話》、《卡里古拉》、《誤會》
「《誤會》是卡繆創作現代悲劇的嘗試,有命運的捉弄,人性卻更為關鍵。其標題原文malentendu由mal和entendu組成,字面原意為誤聽、聽不清楚,引申為誤會、誤解,搬演著人與人之間的各說各話、彼此揣測,誰也無法幫誰,無人得到拯救。然而悲劇的設定之下卻確實隱含著正面寓意 :在是非顛倒、善惡不明的荒謬世界中,唯有誠實和真切的語言能夠帶來救贖。」——徐佳華,〈思考荒謬,書寫荒謬〉
「卡繆是藉由《誤會》,反向展演了一個事關人之存有的積極建議。亦是因此,一方面我們可知,就創作思維而言,《誤會》明確位於《卡里古拉》,這部卡繆「荒謬時期」代表劇作的延長線上,而以相對更簡練的形構,示現對他而言,人的所謂「謬誤」:因為否定人,卡里古拉不得不毀掉自身;因為否定自身,《誤會》裡的尚,終究毀滅了此身所向的所有人。」——童偉格,〈命運的臉孔〉
「在《異鄉人》中,莫梭在囚室床墊下發現一截發黃的報紙,上面刊載的就是(《誤會》的故事來源)這則社會新聞,莫梭的感想是:『我認為那個旅人有點活該,玩笑不能亂開』。這句話毋寧就是《誤會》的精髓:面對嚴肅的生命,必須真誠,不能亂開玩笑!其實很簡單,不必屈服於荒謬的命運,不必拐彎抹角,不必猜測揣度,不必把情況弄得複雜,只消說出事實,按照人性、常理說自己是兒子,不就可以避免這樁悲劇?如同《瘟疫》一書中塔盧所說的:『人類的一切不幸都來自於他們不把話講清楚明白。』」——嚴慧瑩,〈卡繆的戲劇創作〉
「那是撕破的、發黃的剪報,裡面提到某個不知名國家的男人(莫梭想像那是捷克),離家多年後回到了母親經營的旅館,卻遭到認不出他的母親和姊妹搶劫並謀殺。卡繆一九三五年實際上在阿爾及爾的報紙上看過這個故事,沒有把它忘掉。他在《異鄉人》此處用上了它,後來又讓它成為劇作《誤會》的中心內容。這個故事刺痛了卡繆的心,既因為他對流浪生涯的特殊恐懼,也因為他把母親留在阿爾及爾而前往巴黎的罪咎感。⋯⋯一個兒子因為母親認不得他而被殺死,這個處境對任何讀者來說充滿了心理上的意義,對卡繆尤其如此。他曾寫到,像自己這樣的一個孩子,人生『整個觀感』都由他與母親的關係而界定。」——艾莉絲・卡普蘭,《尋找異鄉人》
「一個兒子不說出自己名字而想被認出,卻因誤會被他母親和妹妹殺了,這就是這部劇的主題。毫無疑問,這是對人性非常悲觀的一個視角。但對人來說,也可能得出一個相對的樂觀視角。因為,其實如果兒子說『是我,我叫什麼名字』,一切就會改觀。這也就是說,在這個不公不義、冷漠的世界,用最簡單的真誠和最正確的字眼,人可以自救,也可以救其他人。」——卡繆,〈卡繆戲劇集序〉
作者簡介
卡繆(Albert Camus)
一九一三年生於北非法屬阿爾及利亞的勞工家庭,父親在他出生未久便被徵召參與第一次世界大戰身亡,幼小的卡繆被母親帶回娘家撫養。中學以後卡繆開始半工半讀,做過很多工作,雖然生活辛苦,但阿爾及利亞臨地中海的陽光普照溫暖氣候,對卡繆的思想及精神有深刻的鼓舞,後來更成為他思想體系的象徵,相對於德國思想家所產生的北方思想。
卡繆大學畢業後先擔任記者,報導許多阿爾及利亞中下勞動階層及穆斯林的疾苦,同時參與政治運動,組織劇團表達觀點。二戰爆發後因在阿爾及利亞服務的報紙被查封,於是卡繆前往巴黎的報刊任職。在阿爾及利亞時卡繆便開始創作戲劇、小說與散文,一九四二年出版《異鄉人》之後開始在法國與國際獲得推崇,一九五七年獲諾貝爾文學獎,瑞典學院讚其作品:「具有清晰洞見,言詞懇切,闡明當代人的良心問題。」卡繆在一九六〇年於法國車禍驟逝。
卡繆的作品多樣,第一階段「荒謬」系列的作品有:小說《異鄉人》、戲劇《卡里古拉》和《誤會》、論述《薛西弗斯的神話》。第二階段「反抗」系列的作品有:小說《瘟疫》、論述《反抗者》、戲劇《正義者》。其他小說作品有:《墮落》、《快樂的死》、《放逐與王國》,與遺作《第一人》,以及戲劇《戒嚴》、改編杜斯妥也夫斯基小說的戲劇《附魔者》等。
譯者簡介
嚴慧瑩
輔仁大學法文系畢業,法國普羅旺斯大學當代法國文學博士。目前定居巴黎,從事文學翻譯。譯有卡繆作品:《異鄉人》、《薛西弗斯的神話》、《誤會》、《瘟疫》、《反抗者》、《正義者》,韋勒貝克作品:《血清素》、《屈服》、《無愛繁殖》、《情色度假村》、《誰殺了韋勒貝克》,以及《六個非道德故事》、《緩慢》、《羅絲‧梅莉‧羅絲》、《永遠的山谷》、《沼澤邊的旅店》、《如果麥子不死》、《灰色的靈魂》、《落日的召喚》、《地獄之門》、《野性的變奏》、《我,們》、《獨子》、《ROM@》、《調查》、《我生命中的街道:佛朗克的巴黎記憶》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