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斯范桑《笑畫人生》：好笑的，其實是人生

喜劇不好拍，要拍出有靈魂的喜劇，讓人淚中帶笑，更難！

改編自美國諷刺漫畫家－約翰卡拉翰（John Callahan）的同名自傳，《笑畫人生》（Don’t Worry, He Won’t Get Far on Foot）就是這麼一部特別的電影。坎城金棕櫚獎名導葛斯范桑所集結的黃金演員陣容：坎城雙帝后－瓦昆菲尼克斯（Joaquin Phoenix）、魯妮瑪拉（Rooney Mara），與奧斯卡男配角無冕王－喬納希爾（Jonah Hill）、傑克布萊克（Jack Black），來處理這個題材，其用心程度不難理解。

卡拉翰原本只是個貪戀杯中物、愛講幹話愛撩妹的風流男子，卻因為一夜狂飲，坐上陌生酒友開的車子，結果遇上導致他四肢癱瘓的荒謬車禍。人生從此只剩憂鬱厭世與天天買醉，在美麗的物理治療師鼓勵下，參加了戒酒自救會，意外發現自己的漫畫天賦。

完全政治不正確的犀利吐嘈風格，使他成為家喻戶曉的報紙專欄漫畫家，但意外的成就卻無法斬斷折磨他甚深的酒癮，在戒酒導師的帶領下，卡拉翰終究得走上對他人、對自己和解的道路。

瓦昆與兄長的隔空對話

瓦昆在本片飾演主人翁，從一開始的瘋狂、發生車禍後的消沉、再到與酒精與自我奮戰時的憤怒、脆弱、終至平靜，一連串層次豐富的演出，並未辜負他熱騰騰的影帝頭銜。開場破碎的時空交叉剪輯，可能讓觀眾一時產生錯亂，但這可視為導演為了讓觀眾體會主角不穩定的內心而做出的手法。

真正的觀影重點，隨著他努力戒酒，而被一點一滴地倒出來：身為私生子棄嬰、在寄養家庭異樣眼光下成長所形成的童年陰影，他將自己酗酒的行為合理化。成為人生轉捩點的漫畫生涯，則讓他透過一幅又一幅、嘲笑別人也嘲笑自己的作品，將生命攤了開來。

瓦昆與葛斯本次的合作，有非常特殊的意義。瓦昆那位英年早逝的哥哥－瑞凡菲尼克斯（River Phoenix）的成名作品－《男人的一半還是男人》（My Private Idaho），當年正是由葛斯所執導。親眼目睹哥哥服藥過量倒地而亡的重大心理創傷，也讓他一度沉淪於酒精之中無法自拔，因此他對戒酒過程再熟悉不過，演起來駕輕就熟。

本片對於心靈沉淪與救贖的描寫，某種程度也算是他與天人永隔的哥哥隔空對話。但對他演技的真正挑戰，則來自一位看不見的男主角，也是隱藏在全片背後的真正靈魂，於2014年過世的喜劇泰斗－羅賓威廉斯（Robin Williams）。

真正的隱藏男主角：羅賓威廉斯

羅賓與葛斯所合作的《心靈捕手》（Good Will Hunting），不只讓羅賓拿到奧斯卡最佳男配角獎，也是兩人友誼奠基的開始。拍攝《心靈捕手》期間，羅賓就取得了這部自傳小說的版權，他興沖沖地打算將它改編電影，並由自己主演，理想的導演人選，自然是合作愉快的葛斯。

兩人合作寫下了部分劇本草稿，但卻不了了之，部分原因要歸因於當時葛斯處於創作低潮撞牆期（歷經1998年翻拍經典《驚魂記》（Psycho）引來的惡評如潮，2003年才以《大象》奪下金棕櫚獎再度翻身）。2010年，傳主卡拉翰驟然逝世，帶給羅賓極大的心痛；2014年羅賓的自殺，更在全世界影迷與葛斯的心中，投下難以抹滅的震撼彈。

至此，葛斯認真考慮翻拍成電影的可能性，並著手進行，總算在2018年交出了這部作品。羅賓的影子在本片裡無所不在，有幾個鏡頭，瓦昆的表情像極了這位過世的前輩（瓦昆也坦承，他的確看過羅賓為本片留下的早期試鏡片段）。

羅賓在《心靈捕手》裡扮演引導麥特戴蒙（Matt Damon）走出內心悲傷的導師，而在《笑畫人生》裡，喬納希爾所飾演的唐尼（Donnie），也承接了羅賓的遺緒，帶領另一位困在心迷宮裡的卡拉翰，遠離酒精以及他的創痛。

導演也參與了演出

唐尼的角色是一位家境富裕、成功戒酒、贊助互助會的導師角色。這個角色很明顯地影射了普普藝術（Pop Art）大師安迪沃荷（Andy Warhol），尤其多次躺在床上接電話的鏡頭，在沃荷的日記裡便常常提到這種事。但真正令人驚奇的是，這個角色其實就是導演本人。

葛斯藉由唐尼之口，與其說是對卡拉翰，不如說是直接與天上的羅賓對話。每當唐尼與卡拉翰交談互動的時候，他總會說出各種形而上的精神論點，甚至在劇中屢屢引用老子學說，與葛斯的「禪意」氣質不謀而合。

不習慣葛斯電影風格的觀眾，可能會覺得這些段落稍嫌沉悶，但放寬心來想，其實這是葛斯在釋放他對好友身亡的無限遺憾與懷念。唐尼對卡拉翰的諄諄教誨，甚至有時偏冷淡理性的態度，正呼應了這部電影誕生的源頭。

而卡拉翰數度瀕臨崩潰的聲嘶力竭，則讓人切身感受到羅賓生前所面臨的無力回天。如果從這個角度切入，觀眾很難不為本片動容，而電影的後座力，也會令人久久無法忘懷。

原諒別人比較容易，最難的是原諒自己。最高明的喜劇／諷刺漫畫，也是透過嘲笑自己的方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問題，把生命裡的沮喪與不如意歸咎給那些未善待你的人，真的能解決嗎？《笑畫人生》裡真正讓人笑進心坎的，不只是那些機鋒睿智的漫畫，也不只是卡拉翰起落的的人生，而是我們看到自己身為凡人的愚昧。

正如唐尼對卡拉翰所說：「也許你的脆弱，才造就了你的堅強」。再硬的關卡，若能一笑置之，就算贏不了，但起碼你不會輸。

責任編輯：游千慧
核稿編輯：翁世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