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哈里・法蘭克福 （Harry G. Frankfurt）

在廣告、公關以及與這些密切相關的政治領域上，即充滿了狗屎的特性，這些例子是這麼的純粹，可以作為這個概念最不爭議和最經典的範例。在這些領域，有一些技巧高明的人，他們借助市場研究、民調和心理測驗的高明技巧，一點也不疲憊的玩著文字語言和意象的遊戲。

而對這些，我們還可進一步討論，不論製造狗屎者多麼努力謹慎，他們的確都是要刻意閃避某些東西，就像散漫的工匠刻意要抗拒嚴格的紀律一樣，這種散漫的真正模式，很顯然的，並不等於對細節問題的粗枝大葉，對此，我將試著更準確的加以討論。

維根斯坦曾以其哲學精力，專注於辨別以及反擊他視為陰險狡猾並且具分裂破壞性的「無厘頭」模式，而在個人生活上他也像這樣吹毛求疵，有段他與朋友法妮亞．巴絲卡（Fania Pascal）有關的故事可以說明一切。巴絲卡是一九三○年代他在劍橋大學認識的。巴絲卡後來在回憶裡說道：

我扁桃腺發炎腫脹，住進艾弗琳療養院，覺得很不舒服，維根斯坦來訪，我發牢騷說：「我覺得自己像隻被車輾過的狗。」他很厭惡的如此回答：「妳根本就不知道一隻被車輾過的狗是怎麼感覺的。」

有誰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巴絲卡的一句感想，居然有人很正經的唱反調，這實在是太奇怪也太不可思議了。巴絲卡用「病得像狗」這種很平凡的比喻來說自己的感受，它並沒有刺激到會引致讓人不快的反應。如果連巴絲卡這樣的比喻都會惹人討厭，那麼，還有什麼語言的描述和暗指不會呢？

因此，真正的情況可能不是像巴絲卡所寫的那樣，可能維根斯坦只是想講一個小笑話，但卻沒有「笑」果；他也可能是在數落巴絲卡，做了一點誇張的表示以求好玩，但語氣和意圖都被她會錯意了。她以為自己的說法讓維根斯坦厭惡，但事實上，他只是想藉著好玩的誇張式嘲諷和揶揄，讓她高興而已，因而這件事其實並非多麼不可思議和怪異。

但若是巴絲卡體會不出維根斯坦只是在開玩笑，那麼，他的玩笑被她誤認為是很嚴肅的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她認識他，知道他會有什麼反應，也知道他想讓她感覺什麼，她對他的話無論理解或誤解，從她對他的認識而言，也並非太荒腔走板。

我們可以合理的認為，縱使她理解的並非維根斯坦的本意，但就她對維根斯坦會如何理解她而言，她的想法也當屬真實。為了討論的方便，我可以從字面意義接受巴絲卡回憶的說法，認為從語言的形容與想法用法而言，維根斯坦會做出那樣的反應，的確是不合常理。

那麼，巴絲卡在回憶裡，為何認為維根斯坦那句話答得很讓人反感呢？

讓我們假設維根斯坦說的事實是對的，亦即巴絲卡的確不知道被車輾過的狗是什麼感覺，但縱使如此，當她這樣描述時，她的確沒有說謊；如果當她說自己很痛苦，但事實上則是身體感覺很舒適，這才是說謊。而不管她對狗知道得是多麼的有限，對巴絲卡而言，狗被輾過不會好過是再清楚不過的事了，因而如果她事實上很舒服，但卻說自己像被輾過的狗，這才算是說謊。

巴絲卡認為維根斯坦意圖指責她，並不是指控她說謊，而是指控她做了另外一種錯誤的表述。她說自己「感覺像被輾過的狗」時，她並不真的知道這個句子裡所謂的感覺是什麼。

當然，這個句子對她而言，並不算完全的無意義；我們也不認為她是在胡言亂語，她所說的，有著她確實了解的清楚內涵；其次，則是她也的確知道這個句子所指的感受是什麼。她至少知道這是一件不欲的、不快的感受，是一種糟透了的感受。

她的話之所以有麻煩，乃是她要傳達出比她單純的感受更多一點的東西。她把自己的感受定位成一種太少有、太獨特的經驗，它不只是一種糟透了的感受，根據她所說的，乃是一種像狗被輾過的那種獨特的糟糕經驗。

在巴絲卡所說的這個故事裡，由維根斯坦的反應，他顯然認為巴絲卡所說的，只不過是放屁的廢話。

現在我們假設，維根斯坦的確認為巴絲卡在述說自己的感受時是在說廢話，那麼他為什麼會這樣認為呢？我相信，他認為巴絲卡所說的，大體而言，與真實無關。她的敘述並不符合描述真實的應有態度，除了以非常模糊的方式描述外，她甚至連自己如何知道被輾的狗的感受這一點都沒去想過。她描寫自己的感受，因而只是隨便亂謅，從整件事情裡編出這一段，或者她聽別人這樣說過，遂不假思索，也不深究的如法套用。

正是因為這種不假思索的態度，維根斯坦才會消遣她，維根斯坦覺得惡劣的，乃是巴絲卡連自己的敘述是否正確都不關心。當然，她這麼說也可能是為了求生動和幽默，但卻表現得粗糙不得體而已。

書籍介紹

本文摘錄自《放屁！名利雙收的詭話》，時報出版
＊透過以上連結購書，《關鍵評論網》由此所得將全數捐贈聯合勸募。

作者：哈里・法蘭克福 （Harry G. Frankfurt）
譯者：南方朔

放屁遠比說謊更嚴重，是「真實」的更大敵人。──哈里・法蘭克福 （Harry G. Frankfurt）

「說屁話者可能只是認為，和說謊比起來，放屁更容易逃避人們的指責。」

所以當前社會屁話滿天飛，充斥在日常生活當中，對此我們必須認識它、戮破它。

是否曾經看著一個人自信滿滿、口沫橫飛地進行一段演說，你卻開始神遊，注意力無法集中，因為你從頭到尾都搞不清楚他的重點是什麼？或者是反覆聽了幾次後，雖然說不出哪裡怪，但好像又有點能說服人、有點道理？小心，你可能中了高階的「放屁」幻術。

說屁話是有罪的嗎？人在什麼情況下會說屁話？有時候可能是因為情勢所迫、或為了博眼球，在某個全然無知的領域中說出了屁話；身處在自媒體發達的現今，人人皆有話語權，究竟誰的話真有道理、而誰的話又只是在講屁話？

《放屁！名利雙收的詭話》這本書希望讀者可以先抑制自己對說屁話者怒吼「kóng siánn-siâu！」的衝動，去仔細推敲他背後的動機──對方也許另有目的、可能想達到某種利益，我們並不能完全確定，這得交由讀者來判斷；可以確定的是，屁話文化已經行之有年、勢不可擋，我們必須要明白其中道理。

讀完《放屁！名利雙收的詭話》這本行文頗有味道的小書，我們雖無法承諾你能夠逃離說屁話的人，但至少可以分辨「說謊」和「放屁」的特質，進而理解為什麼說屁話才是真實最大的敵人？

Photo Credit: 時報出版

責任編輯：潘柏翰
核稿編輯：翁世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