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彷彿只是把The Doors的真實樣貌丟給觀眾,讓觀眾自己去感受70年代,美國加州是如何誕生一個詩歌天才,他又如何在一種外人難知的個人痛苦下,酗酒身亡的文化情境。但片中還是有奧利佛史東的厲害之處。
奧利佛史東(William Oliver Stone)是美國名導,他在好萊塢向來以左派著名,多部電影以反戰、反政府為母題,並以《誰殺了甘迺迪》、《七月四日誕生》名流影史。他的立場鮮明,2009年的紀錄片《國境之南》,甚至讚揚被美國歸類為獨裁者的委內瑞拉總統查維茲。
綜觀90年代,奧利佛史東以電影控訴美國的「恐怖主義」。所謂的恐怖,即是一個世界強權國家內部的制度,如何讓掌握權力的人,以政策、手段遂行己身之貪婪,並破壞世界。他從《華爾街》、《前進高棉》開始,便以各種角度去探討資本主義架構下的弊病。
就電影手法來說,奧利佛史東擅長歷史考證,在電影背景的細節上做到逼近真實。但導演技術上,他在時間序的大小區塊上,靈活展現敘事能力。電影步調上,當快則快,當緩則緩,並透過緊緩有制的蒙太奇剪輯,造成影片的高潮。最著名的就是電影《誰殺了甘迺迪》法庭辯論上,檢察官如何重建約翰甘迺迪的死亡現場,並串聯所有嫌疑者與美國政府掩蓋事實的陰謀,已成為電影教科書範本。
但就在推出《誰殺了甘迺迪》的同一年,1991年,他拍了一部風格較為收斂的電影,是講述美國經典樂團The Doors的傳記電影:《門》。
要說《門》是否具備奧利佛史東的風格,它全部都有。片中重現70年代的服裝美術,與The Doors的練團室、錄音室、表演場地,做到十分寫實。The Doors的舞台演出畫面,更是融合了現實與虛構的迷幻意象,這個獨特的導演手法,在之後的《閃靈殺手》,利用電玩聲光效果、動畫情境,來影射90年代透過虛構事物來展現「殺戮」的本質,更是玩得淋漓盡致。
但在《門》的敘事上,卻完全沒有《誰殺了甘迺迪》緊密如小說章節的場景變換與跳接,完全就如同《華爾街》或《前進高棉》一般平舖直述。在結構上完全如同老掉牙的美國傳記電影,完全依照人物的編年,來講述The Doors的故事。
以奧利佛史東的功力來說,他完全可以在敘事上做到虛實交錯,以主唱吉姆莫里森(Jim Morrison)那充滿詩意、搖滾、毀滅的一生,透過虛構的幻覺,來完成一部電影。但他沒有。就當時各界的看法,奧利佛史東透過拍攝The Doors的傳記電影,試圖用一個充滿爭議的超級樂團主唱的生平,來批判越戰時期美國政府的保守主義。但回到電影本身,卻很難看到政治上的批判意象。它如同《前進高棉》一般不加批判,彷彿就只是把The Doors的真實樣貌丟給觀眾,讓觀眾自己去感受70年代,美國加州是如何誕生一個詩歌天才,他又如何在一種外人難知的個人痛苦下,酗酒身亡的文化情境。
而純粹就內容來說,奧利佛史東的影子甚至低調到,把電影拍成像是跟偶像致敬,完全不給個人詮釋的東西。
就《門》來說,奧利佛史東以The Doors鼓手約翰丹斯莫(John Densmore)的自傳為藍本,配合The Doors樂團全力支持的錄音、影像史料,依照編年,加上非常「傳統」的演繹方式,以主唱吉姆莫里森的故事為主軸,用吉姆的位置去講整個樂團的故事。在處理上把其他三位團員當成配角,只講述吉姆莫里森的傳奇。
對熟知The Doors故事的人來說,電影內並沒有秘辛,也未解釋吉姆莫里森的死亡真相(大概因為,唯一知道真相的未亡人,在吉姆死後三年也跟著過世)。甚至也不用任何手法去表現吉姆莫里森的內心世界。電影彷彿要處理成紀錄片,用劇情片的方式,來補完70年代所留下相當少數的The Doors的影像畫面。
也因此本片並未有任何特出之處。以音樂傳記電影來說,毫無特色。但就影像上,奧利佛史東在那個年代,還是作出了一點成績。
扣除90年代因為實在缺乏像樣的小生,讓幾無吉姆莫里森魅力的方基墨(Val Kilmer)來飾演這個搖滾之神的時代因素,奧利佛史東最成功的,是用迷幻的意象,去處理The Doors的舞台演出。
照理說電影以吉姆莫里森這樣一個吸毒酗酒的詩人為主角,每當吉姆酒醉或嗑藥的時刻,蒙太奇就可以適度上場。但奧利佛史東沒有。他除了在電影中使用平常喜愛的主題象徵(在本片就是沙漠、印地安人、蜥蜴。但這也都是吉姆的歌詞中的常見意象),來暗示吉姆活在陰影中,其他所有虛實交錯的情境,只有在舞台上出現。
如果去看The Doors的演出畫面,在他們所知名的特殊風格70年代迷幻搖滾的音樂下,舞台上的氣氛,一如所有70年代前衛搖滾的樂團一般,三個樂手低調的彈奏樂器,主唱吉姆以恍神的肢體眼神跟表情,將內在的情緒投射在歌聲中,其實並沒有強烈的畫面感。而奧利佛史東在重現演出場景時,就會在原本空蕩的舞台上,放入印地安人、裸女,樂迷的痴狂等,讓The Doors音樂中的迷幻感給實體化。
也就是說,奧利佛史東是把身為The Doors樂迷所感受到的音樂上的刺激,用虛構影像跟The Doors團員拼貼在一起。他不使用蒙太奇的幻象剪輯,也不照原曲節奏去快速剪輯特種象徵或暗示的影像,而是用舞台劇的紀錄拍攝方式,去讓觀眾想像在看The Doors演出時,可能感受到的氣氛。
片尾The Doors的最後大型演唱會,吉姆莫里森鼓動了歌迷,讓所有歌迷陷入狂歡節的迷亂氣氛,被警方斷電中止演出。畫面以虛實交錯的方式,讓吉姆跳下舞台,在人群中依然歌唱,並帶著人群旋轉,彷彿酒神戴奧尼修斯的化身,帶領眾人進入古代薩滿的神秘氣氛。鏡頭單純只是用懸臂機俯瞰整個現場,以主角為中心,拍成一種人群的漩渦,把劇情推至高潮。就影像藝術上,有更多畫力的技術可以展現這樣的氣氛,但奧利佛史東卻以強大的寫實畫面本身,搭配The Doors的音樂,就完成了這樣的效果。
如果去看近二十餘年的音樂傳記電影,大多都複製了類似的方式。這背後的文化因素是,導演所詮釋的都是搖滾史上的天團,舞台演出上的紀實,似乎是一種不褻瀆樂團的理想方式。但處理得好的電影也不多。佼佼者就是《波希米亞狂想曲》,一舉一動幾乎完全重現了皇后樂團的現場。
反過來說,如果導演功力不夠,就會把音樂傳記電影處理成一種影音不搭、索然無味、純講故事的傳記片。
現在回頭看《門》這部電影,還是會覺得它豎立了幾個指標。在人物故事上,把搖滾傳奇舞台下的情境擬真地再現;至於演出畫面,也在保留樂團氣氛的狀態下,加上導演對音樂的理解,試著做出畫面感。本片可說是個理想範本,有一看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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