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鳳利用睡眠時間閱讀資料、分析電影,但讀小說可就不能這麼做了。
文:愛麗絲
「這個要問取的人耶,那時候我不在,還沒登入,可能還在打密碼的階段。」唐鳳俏皮地說自己不清楚原名唐宗漢的命名緣由,改名後的「鳳」字,則在主觀選擇下具跨性別意涵,「在『龍鳳』時鳳代表雌性,但在『鳳凰』中,鳳代表的卻是雄性,」至於和一併更改的英文名,由來卻出乎意料地簡單,「因為有日本朋友告訴我,鳳的日文發音就是おおとり(音似Audrey)」多種語言混搭的意譯、音譯,如今成為享譽國內外的名字。
唐鳳曾在接受「CNN」專訪時提及「迷因闢謠(Humor over rumor)」,他以喜愛的動畫《腦筋急轉彎》(Inside out)加以解釋,社群媒體上傳染力最強的總是負面情緒,「但如果樂樂的亮黃色預先染上,之後要觸動怒怒的紅色就不太可能了。」於是「總柴」和迷因梗圖,如同心靈疫苗,用幽默、歡樂,迅速確實地遏止防疫謠言。
「只要有想改變的向量,我可以想辦法增幅它」
由日常生活取材,讓幽默發酵,進而使現狀更貼近理想一些,正是唐鳳擔任政務委員後的行事風格。
「我就是素材庫,我拋棄自己照片的著作財產權,環保署想拿去二創變成『唐鳳茶』就用吧!」環保署與原點社會企業(Circuplus)團隊公私協作,旨在推廣減少瓶裝水使用量的「奉茶行動」,是由民間社會創業家提出想法、環保署提供所需資料,公私協力完成,正符合唐鳳「持守的安那其(Conservative Anarchist)」主張,不主導現行公務體系的改變,而是將自己定位成協助者,「有好主意的都是這些民間的朋友,口罩地圖也是,我自己並沒有什麼想改變的東西。想改變的人,只要有想改變的向量,我可以想辦法增幅它。」
促成各方合作產出,橫向跨部會協調的工作模式,身為最年輕閣員的唐鳳其實做足準備,「我Intern當了快兩年了才接受這個職位,是『見習轉正』啊。」過往曾與前政務委員蔡玉玲合作推動虛擬政策交流平台(vTaiwan),接受職務後,唐鳳也曾向相關政務委員討教,並且,早在更早之前,唐鳳就已藉《萌典》開發,熟悉類似的工作模式。
「如果不是《重編國語辭典》,我大概也不會參與《萌典》的開發,」談起對自己影響最大的一本書,唐鳳毫不遲疑地說是教育部《重編國語辭典》。2013年,g0v零時政府的《萌典》團隊,參與教育部「辭典啄木鳥」活動,糾錯貢獻高達八成,而後更數位化拆解教育部辭典,開發出集結漢語、台語、客語、德語、阿美語等的《萌典》。
「就像是混搭政府的概念,畢竟這些語言,原本在教育部裡都是由不同單位負責的。」唐鳳將《萌典》視為開放資料的試金石,而由於該專案目標明確、符合公共利益,讓跨部會協調相當順利,也形塑出唐鳳目前的工作模式,「我們當時碰到的法律、授權、技術、格式問題無所不包,但公共利益又非常清楚——小孩要看得懂書,這沒有人會反對吧?」
翻譯錯誤造成的病態競爭,用素養翻轉
「小孩要看得懂書」,這是近乎普世價值的公共利益,但當唐鳳還是小孩年紀時,心智早熟的他,被迫讀懂的可不是這些。
「明明才八歲的孩子,為什麼會做這些事?一定不是他本能會做這些事情,一定是有什麼結構性的原因,但當時我還不了解,」小學二年級面對同儕霸凌,唐鳳因而休學一個學期,在休學期間,師長推薦了皮亞傑等心理學書籍,「大部分大一大二教育學程需要念的東西,我八歲就讀了,」經由閱讀、找人討論,唐鳳試圖瞭解造成霸凌的內隱、外顯動機。
「因為他們的自信心是建立在一些沒有意義的東西上,例如『我是班上第二名,但把第一名趕跑了我變第一名,自信心就變強了』,這完全沒有任何道理。」唐鳳直言台灣教育體制的病態競爭,部分原因來自翻譯錯誤。
「『Competency』不是核心競爭力,『Competitiveness』才是,一個是往內探求,另一個則是向外競爭,」翻譯錯誤建構的教育體制,讓人與人之間似乎僅存競爭關係,「你不該跟自行車比賽跑,而是大家應該學會騎自行車,」唐鳳希望扭轉整體教育哲學,提出打破傳統思維的新課綱,而且早有面對反彈的準備,「我們早就知道會花上六年,因為這個改變和傳統的競爭思維背道而馳,好像突然間跟人相處才是能力,把圓周率背到小數點後一百位就不算能力了。」
由知識導向改為素養導向,翻轉過往將所有人擺在同一跑道、比較相對位置的競爭體制,「每個人的學習歷程都不一樣,找到方向就能贏在起跑點,因為你有你自己的跑道。而在你的跑道上,會遇上許多志同道合的人,」這是唐鳳藉由親身經歷,描繪出的教育藍圖,「體制和體制、團體與團體間也許有互相競爭,但人跟人之間是只有互相合作的,永遠都是自發、互動、共好。」
好讀書不求甚解
曾任十二年國民基本教育課程發展委員會委員、現任政務委員,想像起來,唐鳳的工作必定繁重。但總是游刃有餘的他,從容道出自己工作與生活的切換開關,「基本上只要是跑行程的時候,比方說接受訪問啊,都是放鬆休息,真正比較認真工作的是睡前跟睡覺時間,」難道睡覺是工作時間嗎?「對呀,想出一個比較創新的方法。」
唐鳳笑著解釋,要閱讀的資料,他會以一頁零點幾秒的速度快速翻閱,「只是留下視覺印象,不會發出聲音,只有閱,沒有讀的部分,」睡眠時段大腦會批次處理,醒來時在記憶中存有概念連結。「怎麼發生的我沒有意識,但醒來後會有像拓樸圖的呈現,不過也都是關鍵字。這就是電子書為什麼這麼重要,因為有全文檢索的功能,只要能記得隻字片語或關鍵字,就能用全文檢索補足。」
唐鳳坦言自己並沒有照相式記憶的能力,無法字字句句過目不忘,「我大概是好讀書不求甚解,」他幽默地補充說明,「如果工作量很大,要處理的事比較複雜,我還得加班耶,得睡九個小時,像《天能》,看完之後我睡了十個小時,一醒來就看懂了 。」
利用睡眠時間閱讀資料、分析電影,但讀小說可就不能這麼做了。
「小說的重點是過程,不是你對它結構的記憶,就算我能寫個機器人,按個鍵它就能幫我去爬玉山再回來,但這到底有什麼意義?只要戴VR就可以騰雲駕霧?那我不如直接搭直升機空降到玉山就好。」一如爬山是為了享受和自然對話的過程,唐鳳認為閱讀小說,是在過程裡重現別人經歷的生命片段,「等同啟發我的想像,不一定要用我的生命經驗來看世界,我認為小說促進common good,不是我覺得好才是好,而是各種角度都覺得不壞,那才是好,」閱讀,讓我們能踏出自己生命經驗所規範的世界之外。
閱讀小說故事能拓展視角,解構作品裡的文字,對唐鳳而言,則像一個個音符,「文字本身的韻律性,才是我們為什麼要在腦裡讀出聲音的意義,這樣才能享受,如果只是書面意義的集合,那確實用掃描式閱讀就行了。」在意文字韻律,唐鳳舉「Humor Over Rumor」為例,「我自己端出的東西也是三押啊,」而當年號稱比《尤利西斯》還難懂、讓書評家忙上三百年的《芬尼根的守靈夜》(Finnegans Wake),在唐鳳眼裡不是書,而是樂譜,「那是聲音的集合,把它當樂譜才感受得到,」睡眠閱讀之外,這似乎昇華到另一種層次的閱讀體驗,「不要理解它,要感受它啊!」唐鳳笑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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