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金英敏(김영민)

沉醉於發言快感之前該思考的事

聽眾與讀者

「你想知道真相嗎?」有人在地鐵裡開始高聲叫喊,但乘客全都一副充耳不聞的樣子。人對於聲音,通常是吼得越大聲越想掩耳不聽,說得越小聲越是側耳傾聽。那些不管聽眾聽或不聽,非得把自己的話全部說出來的人,與其說是為了讓對方傾聽,更像是愛上了自己說話時所得到的快感。

如果希望自己的話不是四散在空中,而是能觸及聽眾和讀者的心,那麼就必須想想自己的聽眾是誰,說話和寫作都要以他們為目標。我對自己的聽眾感到好奇,因此每學期的第一堂課就會要求來上課的學生自我介紹,並詢問他們的選課動機。在知識上你所關注的是什麼?這門課不是必修課,為什麼你會特意來上課?答案五花八門——「我本來就對政治思想很有興趣。」「同學推薦的!」「上課時間剛好湊得上。」「我想知道東方和西方有什麼不同。」等等。

這些都算是預期中的答案,但聽聽這個——「我想知道老師是不是真的長得和全道嬿【註1】很像。」嗄?還有這個——「以前有個我單戀的學長,我曾經向他表白,但他沒有接受我的心意。到最後,他只留下一句『去上上金英敏教授的課』,就畢業了。雖然我現在有交往的對象,正在談戀愛,但似乎只有上了金英敏教授的課之後,才能完全忘掉之前的那段情,所以我就申請了這門課。」這算什麼?果然聽眾和讀者的心思都是既神祕又難以捉摸。

雖然無法完全理解學生的煩惱和渴望,但是至少他們都是主動來上課的學生,跟這些各有動機的人交談,相對容易一些。比他們更難對付的,是拿不在意來武裝自己的聽眾。有次我到外校去授課,結果發現有部分聽眾在上課之前就已經在睡覺了。但我並未因此感到沮喪。既然已經在睡了,那就不是我的責任;他們原本就在睡覺了,不會因為我而重新陷入睡覺狀態。因此,我講的課想失敗還失敗不了,他們的不在意反而大大寬慰了我,讓我能放下負擔,輕鬆地講起課來。從那之後,每當我走上講台時,心裡總期盼某人「已經」在睡覺了。

然而,比已經在睡覺的這些人更難纏的對手,是鐵了心不好好聽講的聽眾,或以銳利的眼神閱讀內文,懷著惡意想從字裡行間挑毛病的讀者。不來就算了,既然來了,還有不好好聽講的聽眾嗎?當然有!有一次我受邀在某大學禮拜儀式【註2】上演講,一位同樣畢業於教會學校的學生偷偷跟我說,很多學生根本不是信徒,卻為了要畢業,只好義務性參加禮拜儀式。他們會當是爭一口氣也好,而絕對不會注意聽講,還會認為自己是被半強迫拉來,要是認真聽講的話,就太沒面子,所以縱使聽到感興趣的話題,臉上也不會流露出專心傾聽的表情。

就算幸運地碰到主動積極的聽眾,但難關還是存在。只要不是粉絲見面會,大部分聽眾都想坐得離演講者遠一點。不只學生如此,教授也一樣。每逢學院召開教授會議的時候,前面幾排的座位通常都是空著的。有一次,我受邀到司法人員進修班上演講,令人驚訝的是,學員們竟然不分前後,平均分布在全場的座位上。我還在讚嘆司法人員果然不同凡響,坐在前排的一位聽眾這才告訴我,這次的司法人員進修班採取指定座位的方式,就算再怎麼不想坐在前排,也非坐不可。

為什麼聽眾明明是來聽演講的,卻還要盡量和演講者拉開距離呢?前排空蕩蕩的座位,難道是代表著安全距離嗎?是基於雖然想從演講者身上學到什麼,卻不願受到傷害的想法所採取的行為嗎?還是為了一旦情勢不妙可以抽身而退,出於戰略性考量所選的座位呢?不同於閱讀是為了保有自己獨處的空間,聽眾因為進入演講者的視線範圍,就會出現想藉由縮小身形來保護自己的傾向。幹麼要保護?難道演講者會開弓射人嗎?

大多數讀者或聽眾只想從演講者或作者那裡,再度確認自己想聽到的內容,或自己所支持的看法、平素所信奉的原則。反之,如果遇到過於陌生,或陌生之餘還毀了自己的信念,或自己難以理解的構想時,內心就會受到傷害。甚至當新的構想似乎會侵害到自己既得利益的時候,聽眾就有可能對發言者產生迫害之心。因此,發言者為了避免遭到迫害,也會巧妙地隱藏自己的反動思想。

但是,如果有人甘冒風險想以自己的想法感動聽眾和讀者,就必須在他們所擁有的慣例中尋找缺口。然而,要是對當代慣例一無所知,或者是不懂當代慣用的語言遊戲,不僅很難讓聽眾理解自己的想法,也很難讓自己的反動思想潛伏人心。即使是為了將反動思想如地雷般埋藏在某處,也得先熟知當代的慣例和期待。

因此,演講者不要只想著說出自己腦中的東西,還要問問自己:這場演講結束時,聽眾離開會場之際,希望他們能裝進腦子裡的是什麼?身為作者的人也同樣應該問問自己:當讀者掩卷之際,期盼什麼能裝進他們的腦子裡?如果不想一個人在台上唱獨角戲,那麼在沉醉於發言快感之前,應該先考慮一下聽眾。他們的期待是什麼?他們的背景知識是什麼?他們的動機是什麼?為他們的想像力奠定基礎的傳統是什麼?當他們離開演講會場或是闔上書頁時,自己希望他們能留在腦海和心裡的是什麼?

這不代表一定要說些迎合聽眾期待和預測的言語,或寫些奉承讀者的文章,因為到頭來聽眾和讀者都是會按照自己的方式來理解。沒有哪個講者和作者可以完全控制自己的言語和文章被如何理解,但要記住的是,聽眾和讀者的反應,與其說是針對原來的言語和文章表態,不如說是更多地表明了他們自己的立場。就像無論是「惡評」或「好評」所表露出來的,與其說是關於原文本身,不如說是關於發「回帖」的那個人。

和必須在當下的時空表達的「言語」不同,「文章」不會被眼前的聽眾給拴住,作者也可以為未來的讀者,而不是現在的讀者寫作。如果交談的對象是未來的讀者,那麼可以斷定作者是不會有那種當下暢快「發言」的快感,自然也不會沉醉其中。

但是也有作者並不希望自己的文章流傳千古,比如韓國詩人韓龍雲的詩〈你的沉默〉(님의 침묵)就是為了不再被人閱讀而存在。「我沒想讓我的詩流傳到讀者的子孫輩,那時讀我的詩,或許就像坐在晚春的花叢裡,揉碎乾枯的菊花放在鼻端聞嗅一般。」當一篇文章包含了深沉的悲傷或黑暗的真相時,作者絕不會高聲詢問讀者是否想知道真相,有些訊息只能透過輕描淡寫的方式來傳達。

註解

  1. 전도연,一般譯作全度妍,韓國女演員。
  2. 韓國由基督教創辦的大學會以必修課程的方式,強迫學生每週固定參加校方舉行的宗教禮拜儀式。

書籍介紹

本文摘錄自《學習不會背叛你:首爾大學畢業生最受用的一堂課》,先覺出版

作者:金英敏(김영민)
譯者:游芯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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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習無法讓人從地獄移居到天堂,
但至少能讓我們看到名為「卓越」的星光!

哈佛博士、首爾大學教授以「見佛殺佛」的犀利,
鍛造你的思考力,引導你看見滿天的星光!

我為什麼學習?因為不能只這樣活著——

什麼是中秋節?首爾大學政治外交系教授金英敏,曾用這個直搗根本的問題,撼動韓國社會,掀起全民思辨熱潮。教學嚴謹,讓學生又愛又恨的他認為,追究本質性的問題,會讓我們有能力應付危機。除此之外,他還問什麼是成長、什麼是權力、什麼是韓國等問題,不斷向社會拋出話題。

新冠疫情0年,史無前例地在線上授課,金教授又拋出了有關學習本質的問題。

他認真的與學生討論「禿頭」的定義,探討「精確用詞」「無矛盾寫作」「主見的意義」「批判者要具備的品德」,幽默又犀利的分享自己的學習經驗,因為愛學習的人,在任何環境中都能走得又穩又長!

韓國名校教授關於學習的思辨——

學習是鍛鍊思考的肌肉
上課前後如果沒有任何改變,豈不是浪費時間嗎?變化不會無中生有,而是要付出辛苦的代價才有可能產生。就像運動的時候,如果選擇重量太輕的啞鈴,那再怎麼訓練也練不出肌肉。只有使用比平時稍重的啞鈴,反覆推舉,才有可能練出肌肉。思考的肌肉也是一樣。

學習是建立精神的豎脊肌
有些人會認真從事現實中不見得會帶來什麼好處的事情,他們身上就散發著某種紀律感,就像不失自制力的破戒僧一樣……在凡事講求實用性的二十一世紀裡,對於仍致力埋首學習無用之物的人來說,這種精神上的豎脊肌就是他們最終期待的學習效果。

讀書為何是把利斧
多讀不代表可以粗略地讀,小說家卡夫卡曾說過:「讀書是把利斧,可以破開我們內心冰凍的大海。」但粗讀,怎可能破得了冰?要想破冰,就得精讀。那麼,哪本書才是利斧呢?想知道答案就得在一定程度上盡量多讀。控球率要高才有進球的機會,長期閱讀各類書籍才能找到精神的利斧。

探究詞彙的社會含義
搞不清楚「不同」和「不對」的差別,要如何實現一個多樣化或公平正義的社會呢?

批判者該具備何種美德
批判性的討論應該針對對方主張的優點,而不是缺點。越是庸才,越會抓著對方微不足道的缺點不放。

Photo Credit: 先覺出版

責任編輯:潘柏翰
核稿編輯:翁世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