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境資訊中心 特約記者 蕭紫菡報導

我們大步向前的文明已經失去和許多大自然層面互動的能力了,其中已完全失去夜晚的現象最為嚴重。沒有最亮,只有更亮的環境,讓我們把夜晚光輝的美感全都趕進了森林與海洋裡。…… 迄今的文明進展已經讓人再也想不起來夜晚詩情畫意的那一面。

——亨利‧貝斯頓(Henry Beston)《遙遠的小屋》(The Outermost House: A Year of Life on the Great Beach of Cape Cod)

近年來,照明技術躍進,人們的夜間生活環境,從原本燭光式的暖色燈具,開展為五花八門的閃爍霓虹燈、發光招牌、探照燈⋯⋯

在科學研究與法制規範來不及追上新型照明發展與普及的速度,且尚未明瞭現行「夜間人工照明」究竟會對人體健康、社會安全、自然生態與文化保存帶來什麼影響的當下,台灣除了少數離島與山區外,城鄉光害日趨嚴重;而在東亞,普遍的過勞也與過高亮度相關。

經過兩年多與國際暗空協會(IDA International Dark-sky Association)的交流與各方籌備,台灣暗空協會於2020年底成立,成為IDA亞洲的分會之一。兩年來,暗空協會除了關注於照明議題及暗空倡議,近期也邀請了兩位來自國際女性照明組織(Women in Lighting,WIL)的代表舉辦沙龍,探討照明中的性別議題。

光優於黑暗、亮等於安全的話語權,是從何而來?

「照明中也會存在性別議題嗎?」這個問題,對許多人而言或許是陌生的。

暗空協會的專案經理李芝瑩回應,性別議題其實無處不在,而我們常在其中被默默規範而不自知。例如,女性常以安全為由,被告知晚上不要出門,或不要去太暗的地方,但男性在成長過程中較無被規範。而她記得,高中時,想參加天文社在外過夜的活動,被家長拒絕。這樣的「溫柔綁架」,使女性失去「夜間行走權」,也無形中被建構了「亮=安全」的價值觀。

但她質疑,很多事不該是二元對立。人們該思考的是,「光優於黑暗」的話語權從何而來?協會在「溫柔照明」宣傳手冊裡即提到:

「19世紀電燈的發明,打破了晝夜的規律交替,地球上的夜晚生態迅速發生了改變,相對於演化的緩慢,照明的快速變化使生物難以適應,我們讓夜晚的地球越來越亮,造成與漆黑夜晚相互依存的生命無處可棲,也使人們本身逐漸失去與夜晚的連結,失落了與夜晚星空的靈感想像、身心感受力與文化智慧結晶。」

她也提到,很多生活設計其實背後都有著父權的影子,試圖把每個地方都照亮,背後藏著「把每個地方的人都當成犯人」,使得光變成一種霸權。因此,「溫柔照明」提倡的是用適當的亮度、色溫,是一種「足夠就好」的概念。

Photo Credit: 劉紀岑

美國作家、博物學家貝斯頓曾感嘆,迄今的文明進展,已經讓人再也想不起來夜晚詩情畫意的那一面

當「黑暗設計」思潮起:我們到底需要多少光就足夠?

然而,這樣的概念,是否容易在業界執行?男設計師與女設計師,在光源的設計思考上,又是否會有不同?國際女性照明組織的成員之一鄭雅慧,長期專注在照明設計領域,並在澳洲燈光團隊「The Flaming Beacon」工作十多年。她以自身經驗表示,在照明設計師的領域上,女性占多數,但高階主管仍多半以男性為主。

最新一期《性別差異生物學》(Biology of Sex Differences)期刊指出,「在多數可見光譜中,男性需要比女性稍長的波長才能體驗相同的色調,由於較長的波長與『較暖』的顏色相關聯,例如,橙色對於女性來說可能比男性看起來更紅。同樣,對於女性來說,草幾乎總是比男性更綠,對他們來說,青翠的物體看起來有點黃。」

此外,研究也表示,視覺發現支持所謂的狩獵採集假說,該假說認為兩性演化出不同的心理能力以適應其史前角色。男性「對細節和快速移動的刺激表現出明顯更高的敏感性」。而倫敦城市大學光學和視覺科學教授巴勃(John Barbur)則指出,女性通常在顏色的敏感度方面比男性更差,但是,在談及顏色深淺之間的細微差異,女性確實往往會脫穎而出。

因此,男女性在視覺上有著諸多不同的判斷及美感的前提下,業界是否能在「光霸權」為主流的陽性思惟中,讓屬於「陰性」的思惟擁有進入對話的空間?他以法國的雷恩市(Rennes)為例,整個城市形態為照明原理的發展提供了契機,將黑暗帶入城市,並根據夜間活動的需要調節照明,是法國第一個黑暗基礎設施的實現。

所謂「將黑暗帶入城市」的概念,旨在設計黑暗而不是反對黑暗,在適當的光源下,進行「減法」設計。通過創新設計策略,能直接減少人工照明影響,將設計作為一種通過創造力進行宣傳的形式,提高人們對光污染所帶來的挑戰並反思,我們到底需要多少光就足夠?

而在台灣,成功運用這種「減法」設計的,當屬台南的風神廟。風神廟是全台首座「光之廟宇」。國際照明設計師周鍊透過「減光」和「加光」,聚焦風神爺的神龕,營造出溫暖、安定的感覺,成為府城新亮點。

周鍊曾說:「光已經不是為了看得見,而是一種人文生活的品質。光,是要讓人去體會,而不是強迫別人接受。所謂改造光的環境,是用光做一個元素,用這個元素來引發一些失去的關係──人跟廟宇的關係,人跟人之間的關係。」

把多餘的光拿掉,讓環境的美、古蹟的細節被看到,要做到這個並不一定要在建築物周圍放很多燈,而應該減少。

2019年8月,南投合歡山成為國際認證的暗空公園(Dark Sky Parks),為台灣第一個、亞洲第三個成功獲得認證的案例;由星星照亮的「新台灣之光」,正逐步打開國際能見度。

現在的合歡山,抬頭即可清晰望見銀河,這樣的成功,也是歷經長達四年的「減光努力」。台灣天文學界需要每月監測星空品質和夜空亮度,及後又與當地政府、公園管理方和旅遊業界等共同簽署《合歡山暗空公園管理公約》,規定於特定時間內關閉非必要燈光,減少光害。

附近的南投清境店家,也在2020年12月簽署台灣第一份「星空友善公約」。第一條就明定:「本公約之訂定以星空資源保育為目的,防止光害及使用友善燈具之照明」,並承諾除了必要照明之外,在不影響安全的前提下,於晚間9點之後關閉室外燈光,期能達到節能及守護星空的目標。

清境店家響應「星空友善公約」於9點後關燈夜景。資料照

Photo Credit: 清境永續發展協會

清境店家響應「星空友善公約」於9點後關燈夜景

暗空運動本身就是一項減少光污染的運動。減少光污染的好處包括增加夜間可見的星星數量、減少電燈對環境的影響、改善人類和野生動物的福祉、健康和安全,並減少能源使用,而暗空公園本身的維護,更促成了在地高品質的觀光,是場雙贏。

照明絕非「照亮」而已,還是一種永續概念

而國際女性照明組織另一位成員劉采菱,本身具有豐富的辦公樓、商旅、公建類及文創產業類型專案經驗,並與多位知名開發商及國際知名建築師合作。她指出,許多人認為,愈暗的地方愈不安全,因可能導致性犯罪。

但也曾有研究顯示,女性身處一般亮度、與兩倍亮度的地方,後者反而讓女性感覺更不安全,反而,適當亮度及光的品質,才是影響女性安全感的關鍵。因為,當一個地方的燈光過亮,與周遭的亮度形成強烈對比時,暗的地方反而更暗,更容易讓人躲藏其中。安全與否,應取決於光是否足夠,而不是愈亮愈好。

而她認為,目前台灣的環境,是持續在往好的方向前進。她舉例,15年前,她曾參與市政路燈設計,以前的路燈的光源都很亮、偏黃,顯色度(人站在底下膚色及髮色的還原度)也很低,現在幾乎都是LED路燈,光源朝下,只會在某地亮,不會有過多的光源影響到居民,許多住在巷子裡的民眾也表示,自從改成LED路燈後,晚上睡覺都不用再拉窗廉,顯見減光的概念有愈來愈普遍。

未來,暗空協會也持續在管制光害及暗空倡議上持續努力,讓照明之中的性別議題,也能漸漸地被帶入探討。他們認為,照明產生了繁華,但過度的照明卻是危害生態。當代社會,照明絕非「照亮」而已, 而是和我們自己的身心健康與生活密切相關。

「溫柔照明是一種永續照明的系統性設計概念,從溫柔對待生命、文化、地球、天空出發,以考量地球整體性生命福祉的方式進行照明設計,並讓所有性別的需求,都能被友善回應與對待。」

※本文為2022年4月29日性別照明思沙龍(TDA x WIL)講座側記。

本文經環境資訊中心授權刊登,原文發表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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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丁肇九
核稿編輯:翁世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