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班諾瓦・加洛(Benoît Gallot)

死亡無疑是最不想做的一件事

我很喜歡吉姆・莫里森,但我更喜歡莫里西(Morrissey),他是英國經典樂團史密斯合唱團(The Smiths)的主唱。該樂團在一九八六年發行的專輯《吾后亡矣》(The Queen is Dead)收錄了一首名為〈地獄之門〉(Cemetry Gates)的歌曲,描述兩位朋友在墓地漫步時的對話。在這首歌中,莫里西演唱的這段歌詞,茲翻譯如下:

然後我們進入(在墓園裡)
莊嚴地閱讀墓碑
所有這些人,所有這些生命
現在都去了哪裡?

當我走在墓園小徑上時,常回想起這些歌詞。這些名字刻在墓碑上的人是誰?他們曾經墜入愛河嗎?他們是好人還是壞人?他們生前幸福嗎?他們從事什麼工作?他們有熱愛的事物嗎?他們有好好享受生活嗎?最重要的是,今天還有誰記得他們?

所有這些問題都很少有答案。很多時候,墓碑上只刻著名字和姓氏,還有只能讓我們推斷出這些人死亡年齡的日期。從相當普遍的宗教符號中能推斷出他們的信仰,而在類似情況下,也可能從一個圓規和一把曲尺推斷逝者是共濟會成員。其他線索還有墓碑的形狀,例如截斷的圓柱表示死者英年早逝,留下了未竟的人生。

有時在逝者的身分下方會標明其從事的職業;如果沒有的話,就得參考可能的裝飾圖案或符號,不過這通常只適用於那些以墳墓作為追思場所的大人物。像是阿蘭・保勳的墓石一角刻有黑膠唱片的溝槽,而奧古斯特・克萊桑熱為蕭邦創作的大理石雕塑,則是一尊手持著里拉琴的音樂女神尤特碧(Euterpe)。至於畫家的墳墓,通常用調色板來暗喻其職業。泰奧多爾・傑利柯(Théodore Géricault)就是如此,我們可以看到他躺在墓前,重現他因騎馬事故致殘後畫畫的姿態,手裡拿著不可或缺的繪畫工具,俯瞰著以他最著名作品為題的淺浮雕。

如果逝者是某項發明的作者,墓地上有時會放上這項發明的記號:比如在澤諾布・格拉姆(Zénobe Gramme)的墳墓可以看到發電機的感應圈,在克洛・沙珀(Claude Chappe)的墳墓上可以看到電報機。在第86分區有一座引人注目的墓碑,那是馴獸師讓-巴蒂斯特・佩松(Jean-Baptiste Pezon)的墳墓,上頭是他騎著獅子的雕像。拉雪茲神父公墓還有許多軍事名人的陵墓,通常都裝飾著頭盔和武器。

比較罕見的是墓碑上出現逝者的死因,尤其是悲劇事件。索菲・布朗夏爾(Sophie Blanchard)墳墓的球形頂部刻畫了火焰,暗示這位著名飛行員在駕駛熱氣球時不慎失火身亡。另一座傑出的馬術雕像,則重現身負重傷的戈貝(Jacques Nicolas Gobert)將軍從駿馬上跌落的情景。

所有這些雕刻或鐫鑿著眾多謎題的喪葬排場,實際上提供許多線索,讓我們能按圖索驥,瞭解這些人在社會中的地位。然而,即使墓碑上裝飾著一張通常看起來非常感人的老照片紀念浮雕,但逝者的真實個性、愛恨情仇、喜好與熱情……對我們來說仍然是一個謎。

最後一線希望就在於墓誌銘。我們希望這些被永恆鐫刻於墓碑之上的資訊,能揭開所述之人的性格一隅。前提當然是言由衷發,但實際情況可能不盡如人意,尤其是在閱讀十九世紀的某些銘文時。當時的風尚是美化逝者的品德,盡情堆砌各種可以想像得到的優點:溫柔賢妻、傑出之友、純潔的靈魂、忠誠良人、姐妹情深、公正不阿、秀外慧中、乖巧之子、虔誠之人、高風亮節……在第57分區的一座墳墓上,還可以看到一個生動的例子:

敬我們的女主人。

她苦於沉宿疾,死亡厄運瞬間將她從我們身邊奪走。與如此可敬的善良女主人永別令我們悲痛欲絕,她素為賢女、賢妻、賢母。工人亦視其如母,慈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在她前往天人永隔深淵之際,眾人於此訣別,生命皆當終止,無人能倖免。其音容將永銘於眾心之間。

永別了,親愛的女主人。永別了。

在那個充斥著黯然神傷墓誌銘、熱衷於對逝者歌功頌德的時代裡,當然也有一些反例。首先來看一個非常簡短的墓誌銘——「唉!」(Hélas)——適度又高明,就在蓄水池小徑(Chemin de la Citerne)旁的羅索(Loiseau)墓碑上,言簡意賅。不遠處,在第50分區靠近聖莫西斯(Saint-Morys)大道的一座墓地上,一位鰥夫刻下了「等我良久」的墓誌銘,看來他可能喜悅多於悲慟,是一種被虐式的愛情。

如今個性化墓誌銘已經過時,標準化字樣取而代之。只需從目錄中挑選,再大量複製到大批量產的喪葬紀念牌匾上即可,到頭來已經沒有什麼意義可言。舉例說明, 在法國和納瓦爾的所有墓地中一些被複製到爛的經典作品:

時間流逝,記憶永存。真的有人相信嗎?雷歐費亥(Léo Ferré)是這樣唱的:「隨著時間流逝,一切都消逝了……」

願你安息甜美,如你美好的心。因心臟病發而死亡的話不適用。注意,這句是以十二個音節為行的亞歷山大詩體(alexandrine)。

鶯兒啊,如果你飛越這座墳墓,請為它歌唱最動聽的曲子。我從來沒有在墓園看到過這麼多熱愛鶯鶯燕燕的人。話雖如此,我非常喜歡在墳墓上賦予生命的概念。

無論我做什麼,無論我在哪裡,沒有什麼能將你抹去,我想你。有時從流行歌曲中摘錄的歌詞也能奏效。來自讓-雅克・高德曼(Jean-Jacques Goldman)的名曲〈而不是你〉(Pas Toi)中的這段歌詞,已成為這類墓誌銘的主題曲。

書籍介紹

本文摘錄自《巴黎墓園的祕密生活——為逝者按讚!網路爆紅生命守門人,帶你體驗法國「拉雪茲神父公墓」多樣迷人的生態,在自然景致與逝者銘言間體悟生命美好》,積木文化出版

作者:班諾瓦・加洛(Benoît Gallot)
譯者:謝珮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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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變你我看待墳墓與死亡的眼光

「我喜歡墓園,
因為我深信它們大多不是悲傷或陰森之地,
而是能撫慰人心的地方」

2020年春天,法國因疫情而封城的一個夜晚,班諾瓦・加洛在墓園遇到一隻狐狸。這場位於首都中心地帶的美麗奇遇,隨著幾張照片的發布迅速竄紅;不只登上《巴黎人報》(Le Parisien)頭版,電視節目《特派記者》(Envoyé spécial)也在隔月為此做了專題報導。從大理石公司之子到巴黎最知名公墓守墓人,加洛用堅毅而溫柔的語句,揭示墓園鮮為人知的有趣面向:

「我本可以選擇其他千百條路線,卻偏偏穿越這塊人跡罕至之地,而一隻小狐狸此時碰巧決定在光天化日之下走出巢穴冒險……沒有了人類活動和城市照明,動植物們能輕鬆自如地在接近自然的條件下生活著。走在看似荒涼的墓園小徑上,一場充滿生機的慶典正緩緩展開。」

位於巴黎的拉雪茲神父公墓,占地逾四十公頃,是巴黎市內最大的綠地。園內多達七萬座墳墓且名人濟濟:舉凡王爾德、蕭邦、莫里哀、普魯斯特、琵雅芙、吉姆・莫里森等,全都在此長眠。墓園中也不是只有逝者。加洛與其妻小就住在墓園裡的宿舍,每日晨昏走過錯綜交雜的巷弄,長久下來不僅讓他對千百棵不同品種的婆娑樹木如數家珍,甚至能辨識築巢在此的六十多種鳥類。

守墓人這份加洛口中「不尋常」的工作,卻在不知不覺中形塑了他的日常。本書不僅帶讀者近距離探索停用農藥與除草劑後的園內生態,深入接待員、掘墓人、園丁、墓地特許權和遺產管理工作者等職業角色的所在場域,也在漫步各墓區的過程中,看見一個個令人莞爾又發人省思的墓誌銘。

守墓人加洛所處的這個微型社會裡,死者和生者、動物和人類、逝者親屬和遊客自然而然地相互擦身,共存不悖。願本書生動的墓園景象,能為您帶來對生命的永恆啟發!

Photo Credit: 積木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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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翁世航
核稿編輯:馮冠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