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茵惠

2009年,泰勒絲(Taylor Swift)從美國鄉村音樂搖籃納許維爾嶄露頭角。她的詞曲創作實力與表演風格已被鄉村音樂界承認是一顆閃耀新星,然而距離打破鄉村與流行音樂的邊界,成為家喻戶曉的「天后」還差臨門一腳。

那年9月的MTV音樂錄影帶大獎,泰勒絲與諸多實力唱將包括出身《美國偶像》的凱莉.克萊森、女神卡卡、凱蒂.佩芮、碧昂絲和紅粉佳人(P!nk)一同入圍最佳女歌手音樂錄影帶大獎,她是其中最年輕的入圍者,不到20歲。

泰勒絲贏得了此一獎項。然而當她準備發表感言時,入圍同屆多項獎項的饒舌歌手肯爺(Kanye West)忽然衝上台,搶走她的麥克風,說了以下這段話:

「呦,泰勒,恭喜你啊!我會留時間給你講完的,不過碧昂絲的影片才是最棒的!好嗎!」

肯爺說完之後,就在現場觀眾的噓聲中走下台,鏡頭帶到無辜捲入其中的碧昂絲一臉尷尬。這件失禮的突發衝突,導致當時總統歐巴馬受訪時表示:「這樣做很不恰當,他是個混帳(jackass)。」

某方面來說,肯爺說的是實話,因為在他鬧事完不久後,年度最佳音樂錄影帶(不分性別)就頒給了碧昂絲膾炙人口的歌曲〈Single Ladies (Put a Ring on It)〉,讓碧昂絲的「完美小姐」紀錄再度錦上添花。

「經濟天才」:21世紀以來前所未見的人氣

15年過去,2009年一起入圍2023年MTV音樂錄影帶大獎的同儕大多已經淡出、轉型或者減少表演活動,唯獨泰勒絲依然持續超高人氣與銷售量不墜,成為所謂的「泰勒絲現象」。

自21世紀已來,沒有任何一位歌手可以維持如此長期的粉絲關注度、歌曲產量以及銷售長紅,經濟學家克魯格(Alan Krueger)稱呼她為經濟天才。她不只是一名歌手,也自成一種潮流,一種文化範式。

2014年,泰勒絲成為首位「反串流」的一線歌手,她認為Spotify之類的服務雖然給予歌手曝光管道,但並沒有提供相應的經濟回饋,因此她拒絕讓歌曲上架,一時造成Spotify陣腳大亂。

根據Spotify的說法,他們付了至少20億美金給各大唱片商,只是唱片公司不知道為什麼沒公平的分給旗下音樂人。如今泰勒絲改變想法,音樂專輯已經可以在串流平台上聽到,然而「一人動搖Spotify」的軼事則側面顯現其文化影響力。

2023年,泰勒絲身價累計達上億美元,並且成為第一位「完全基於歌曲和表演」獲得此一地位的音樂家。

到了2024年,光是她一人收入就超越43國GDP。儘管「泰勒絲經濟」看起來十分耀目。卻沒有哪個傻瓜膽敢說出「難道其他國家複製不出泰勒絲嗎」這類的句子。

因為泰勒絲並不只是歌手,她也是創作者,更有甚者,她是史上第一個「全部參與自己出道專輯每首歌的製作」且「獲得白金認證」的音樂家。

泰勒絲從第一張專輯開始,就全權掌握自己的創作內容,而意外的,如果考量她的性別在內的話,能夠一直「唱自己寫的歌」這件事情在21世紀音樂產業是非常罕見的。

「男人寫歌,女人唱歌」

2022年,美國告示榜上的熱門歌曲平均每首背後有6位詞曲創作者,其中男女比例為五比一。

這看起來沒有特別奇怪,但如果仔細分析《告示牌》前一百名的歌曲的歷時變遷,會發現基本上多數時間是由42首歌曲壟斷前五名,而這42首歌曲有一半以上是由「全男性團隊創作」。

而「全女性團隊創作」的熱門歌曲,在2022年一整年只有一首入榜:Kate Bush的〈Running Up Hill〉,而這首歌甚至不是新歌,而是1985年的歌曲,透過Netflix影集《怪奇物語》才重新翻紅。

2021年也沒有好到哪裡去,唯一一首全女性創作的熱門歌曲,是泰勒絲與Liz Rose一起寫的〈All Too Well〉,最早發表於2012年。

而2020年一整年,只有一首熱門歌曲完全由女性創作:澳洲獨立流行歌手Tones and I的〈Dance Monkey〉。

而2011到2019年之間,幾乎10年內排行榜上純由女性創作的熱門歌曲,連「一首都沒有」。要往回追到2010年,才有兩首由女性創作的歌曲入榜,這兩首都出自泰勒絲手筆:〈Mine〉、〈Today Was A Fairytale〉。

換句話說,儘管檯面上女性歌手與男性歌手比例「表面上看起來十分平均」,但他們其實絕大多數全都是在演唱「男人寫的歌」,就連那些掛有「創作歌手」頭銜的音樂人也不例外。

蕾哈娜?唱男人寫的歌,Olivia Rodrigo?唱男人寫的歌。Ariana Grande?唱男人寫的歌。應該說,越是被「音樂重工業」所看好的歌手,反而越不可能唱由女人組成創作團隊寫的歌。

這會是問題嗎?畢竟在點出上述事實之前,顯然我們平常不會去思考蕾哈娜那些酷炫的熱門歌曲背後究竟由多少位創作者促成,而這些創作者又是什麼性別。

真正的問題在於,如果我們把資料的時間軸線放長超過60年,從1958年到2022年,會發現3077首擠入熱門榜的歌曲中的,有2272 首(高達74%)是由「全男性歌曲創作團隊」創作,而如果出現了罕見的「全女性創作歌曲」,那麼幾乎毫不意外的通常會由作者本人自行演唱,而不會交由男性音樂人演繹。

需要男人背書的女性創作者

可以簡單總結如下,首先,無論男人通常不會唱女人寫的歌,但女人很常唱男人寫的歌。「女性創作者不可能單獨在音樂產業內成功」似乎是不變的趨勢。

當創作團隊男女混雜時,通常也會注意到「女性選擇與丈夫或者親友一起創作」的一貫模式,譬如Billie Eilish雖然是獨樹一格的創作歌手與演唱者,但她的創作無論內容描寫多麼私密的感受,仍然幾乎都是與哥哥FINNEAS一同掛名。

當然,家族成員一同做音樂不是壞事,甚至某種意義上也算十分溫馨,只是從數據顯示,男性音樂人相對比較不需要找「另一個男性」來一起創作音樂。

我們暫且尚不考慮,究竟性別落差是否會影響歌詞表現出來的特定意識形態,而僅是討論女性進入行業中成為受到平等尊重音樂創作者的難度,就已經感到困難重重,更遑論其他。

2016年,肯爺寫了一首歌叫做〈Famous〉,其中一段歌詞是這樣:

「我覺得我跟泰勒絲可能還是有一腿/為何?是我讓那母狗走紅的(天殺的)/是我讓那母狗走紅的」

肯爺認為泰勒絲是因為2009年的頒獎事故而走紅,而他也大言不慚的寫進自己的歌裡。

肯爺的爆棚自信也表現在他三番兩次說要選美國總統之上,而且他覺得自己比拜登「特別」,原話如下:「你知道嗎?歐巴馬很特別。川普很特別。我們說肯爺也很特別。美國需要特別的人來領導。比爾柯林頓?特別。喬拜登並不特別。」

肯爺與川普的關係,就跟原本是「鄉村音樂小天后」後來升級成為「流行天后」的泰勒絲與共和黨的關係一樣微妙。肯爺身為非裔美國人,一度十分認同川普的「特別」,表態挺川。

而共和黨好幾次選舉都害怕泰勒絲表態叫選民去投票,因為儘管鄉村音樂是一種本質上很「白人」的音樂類型,但泰勒絲對於共和黨在21世紀之後的主流路線似乎興趣缺缺,尤其是關於槍枝跟生殖管制。

很奇怪的,「去投票」本身竟也是一種表態,因為最近十幾年好像只有民主黨會叫人「去投票」。如果泰勒絲說出「去投票」,那麼她的年輕粉絲就知道要投給誰。

2024年3月,泰勒絲在社群媒體上提醒粉絲,記得要做選民登記,結果Vote.org報告顯示,該則貼文發佈後僅一小時,網站的參與率就猛增了1226% ,整體選民登記人數更是比去年增加了22.5%。

泰勒絲第一次政治表態是在2018年美國期中選舉,距離她出道已經超過12年。她表示自己無法忍受限制女性跟性少數權益的人,因此她要投給Phil Bredesen和Jim Cooper,這兩位都是田納西州的民主黨人。

此則貼文有223萬個讚,同時一些挺川者立刻崩潰,要求泰勒絲「政治歸政治,音樂歸音樂」。

與此同時,也有不少立場更為強硬的人士,覺得泰勒絲表態得「始終不夠」。在這些人眼裡,泰勒絲可能必須為她與生俱來的「美貌白人女性」身分上繳更多「表態賦稅」、服「表態役」。

因此我們也知道,音樂從來都沒有辦法離開政治。

本文經思想坦克授權轉載,原文刊載於此
原標題:政治解讀泰勒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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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鍾宇筑
核稿編輯:翁世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