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有個朋友在徒步環島,他叫莊坤哲( 莊哲),是一名聽障者,我臉書上的好友,應該很多人認識他。

第一時間,他在臉書發出消息,說要環島的時候,我只是按個讚,沒有留言、沒有丟他私訊。

沒想到幾日後,他的「勵志故事」,得到了兩萬多個讚、好幾千個分享,並且上了主流媒體。一方面,我很高興他可以靠著自己的努力,帶給大家很多正面能力,另一方面,我卻為了這種廣大的關注,感到過多的負面能量。

特別在我今天丟他訊息之後,發現根本沒人在關注,聽障者在這個社會的處境。

按讚,是身為一個朋友最低限度的關心,我並不想要給他太多的壓力與關注。

第一次跟他見面的時候,我們只是網友,當時他要上台北,問我家能不能借住,我一口答應了他的請求。隨後,他才緩緩地說:「可是我聽不太到,你跟我講話可能要稍微辛苦一點」,我說:「沒關係!我理解,別擔心。」

他到我家時,我發現跟他溝通真的有點障礙,他必須要很努力地解讀我的唇語。我記得,我當時有點小不耐地問他:「你戴助聽器會不會比較好一點?」他說:「我不想。」

我以為他會告訴我助聽器很貴,沒想到他跟我說:「戴助聽器,別人就知道我聽不到,我想要跟大家一樣,我不需要助聽器,讀唇語,我也可以跟大家一樣,我一點都不特別。」

當下,我其實對於自己的蠢問題,感到無地自容。「要不要戴助聽器」這個問題,大概已經出現在他人生千百回,他選擇不戴,必有原因,我竟然還一直追問。

後來,我陪著他在台北到處玩。去寶藏巖的時候,我很想跟他好好地解釋這些「現在稱之為景點」的地方(他也很想聽),過去擁有多少的故事與血淚。

這一天以來,他很努力地跟上我說話的速度,因為他只能夠讀唇語,所以,這也考驗著我如何化繁為簡、放慢速度。甚至,有好多次,我已經放慢速度、口語化了,他還是聽不懂,我就拿出紙筆,用寫的,告訴他我想表達的內容。

兩天下來,與他的相處,我深刻感受到的是:

「他的不便,其實也是我的不便,他的障礙,其實也是我的障礙。」

各位都可以看到,他在臉書上寫著各種聽障者的不便。每一次,我們都在透過身障者的勵志故事,來鼓舞我們自己—健全者—看看他們都可以「成功」、「努力積極」,我們一定也可以,而莫名地被鼓舞。

他聽不到,都可以好棒棒,靠自己努力募資,如魚兒逆水而上,我們身為一個「正常的健全者」,怎麼可以不好棒棒呢?

我們這個社會,對於身障者,總是期待他們,用他們的不健全,帶給這個社會「正面能量」、「向上的希望」。但是,這個社會其實從來沒有把他們當作一個「完整的人」看待。他們必須要「搭配」感人的故事,他們才足以「成為」一個人。

乙武洋匡,不就是這樣嗎?一旦他破壞了大眾對勵志故事的期待與想像,不小心被大眾發現他只是一個平凡人,有性慾、也會不「忠貞」,他就失去了他的意義,等著接受眾人的審判。

認識身心障礙的朋友,我們不是要看他的勵志故事、他如何努力向上,而是要去理解,他人生的困難,為什麼到現在還是困難?

他也是一個人,他有的缺點,我們也都會有,他也有人性。

去體會他的不便、他的障礙、他的人性,我們的社會,才有機會走向「創造身障者友善」的道路。

否則,身障者的勵志故事,說穿了就真的只是「健全者」的自慰套而已。

責任編輯:羊正鈺
核稿編輯:孫珞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