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長遠的歷史經驗來看,奧運不僅在短期難以滿足政府允諾的經濟成長與觀光效益,長期更顯而易見的債務與加稅往往造成更多常民階級的痛苦。這些遺留下來的白色大象,就是一再重複難以抹滅的現實。台北市政府在申辦2017世界大學運動會時,是否也做好了周延的整體規劃?我們如何讓世大運載台北留下長遠的正面影響?
文:安德魯・辛巴里斯(Andrew Zimbalist)
「白色大象」這個詞來自古代東南亞王國。白色大象很稀有,被視為神聖。國王送你一頭白色大象是無上榮耀。但對收禮的人來說則是巨大的負擔。他必須照顧這頭大象,而大象又可以活很久。
這個詞彙有一個特殊的意思:因為白色的象非常稀少,被視為珍寶,但不能勞動,所以這個詞就被用來形容昂貴而無用的東西。在漫長的奧林匹克運動歷史上,一部分奧運會場館就成為了「白象」——某些奧運場館廢棄荒野,成為奧運籌辦的敗筆。奧會的籌辦應如何避免「白象」?專家們認為,在場館布局規劃時就應該把目光瞄向賽後,對賽後利用進行整體規劃,從多個維度發揮場館的各項功能。
舉辦奧運的長期成本
一些只在比賽期間使用十七到三十四天的特殊設施,在賽會結束後一定會用不到。這些用不到的設施還是要花錢維護。維護費用、原來的貸款利息以及土地的機會成本就是長期成本。這些通常被戲稱為「白色大象」,每次大型賽會結束後就會出現一堆。
二〇〇八北京奧運的主場館鳥巢,興建費用是四億六千萬美元。它可容納九萬名觀眾,有一百四十個高級包廂。原來的打算是讓北京國安足球隊進駐,但該隊打消了念頭,原因是觀眾通常只有一萬人,只有鳥巢容量的九分之一。鳥巢現在每年要花一千萬美元維護,只有偶爾使用,大部份是給遊客參觀。根據CBS在二〇一四年二月的報導,「在二〇〇八奧運熱結束後,很少有遊客願意花八美元進場參觀,鳥巢現在只能拼命多拉一些活動塞時間」(註27)。CBS接著說,「其他設施更是完全被人遺忘。市郊一座造價五千五百萬美元的滑船場完全沒在使用,願意買票進場的遊客少之又少。另一座腳踏車賽場雜草叢生,沙灘排球場則完全封閉不開放」。
雖然鳥巢是最有名的白色大象,雅典奧運製造的大象卻更多。二〇一四年五月,道格.桑德斯在多倫多《環球郵報》寫到他對二〇〇四雅典奧運之後的印象:如果你像我一樣在雅典市郊的田野和山丘漫遊,你會看到一堆很不一樣的希臘遺跡。一座倒塌的排球館裏面住著許多遊民。一座有兩萬名觀眾容量的壘球場被樹木掩蓋。在一個雜草叢生的山丘上有一座看似廢棄的圓型劇場,結果竟然是獨木舟比賽的場地。它們全都是二〇〇四雅典奧運時蓋的。
一位研究者說,「在為奧運興建的二十二座各類場館中,有二十一座被棄置不用,也找不到買家接手。等到北京奧運四年後開幕時,雅典為了維護這些奧運鬼城已經花了七億八千四百萬美元」。在雅典奧運村的二千三百間公寓中,有一半直到2011年還沒有人住。村內大部份店面都已關門大吉,原來要蓋的學校也沒有蓋。倫敦《電訊報》在2011年這樣報導:
雖然當初計畫遠大,現在的市政府已經沒有錢也沒有意願再去維護了。
「我們當時有非常好的構想,非常可行的計畫」,執政的泛希臘社會主黨(PASOK)國會議員阿列維拉斯這麼說。他是當時的文化部副部長。「當時的構想是這些設施在奧運之後都可以轉為民用,可以嘉惠雅典市民。奧運村是一個地區再造的大計畫」。
但他承認錯了。「我們承諾的基礎設施後來都沒做。這個計畫也不受尊重。基本上,它是一場災難。」他認為這是因為政府更替和缺乏遠見。「我們不只是沒錢,政府也沒有決心要把該做的事做到」,阿列維拉斯先生說。
很多雅典民眾認為政府花太多錢辦奧運導致希臘的財政問題。因為反對紓困方案而被帕潘德羅的PASOK開除的國會議員沙科拉法表示,整個奧運花了二百七十億歐元,遠超過原來預算的五十五億元。她強調官方到現在都沒交代到底真正花了多少錢。
「這是一個大浪費,掐住了人民的咽喉。我們只留下一堆根本沒錢去維護的設施。但有很多企業家和開發商卻很快發了大財」,沙科拉法女士說。
其他主辦城市的奧運設施也很難維持。在日本長野,一九九八年冬季奧運留下了五個主場館,但對一個人口不到四十萬的小城市來說,要維護實在太花錢了。長野的奧運主場館被改成棒球場,但長野沒有任何一支職棒隊。亞特蘭大的奧運主場館在1997年改成亞大特蘭勇士隊的主場,但勇士隊在二〇一三年又宣佈要轉到城北的郊區去。巴賽隆納奧運的主場館自一九九二年以來就沒人承租。
二〇〇二年韓國和日本合辦世界杯所蓋的二十座主場館中,大部份都沒有在使用。溫哥華的奧運選手村因為開發商付不出貸款而被市府接管。直到二〇一四年初,村裏大部份單位都還賣不出去,市政府將因為這個開發案損失三億美元。
據南非足球總會估計,南非世界杯每場比賽平均只有七千五百名觀眾。開普敦的主場館本來要蓋在藍領階層的阿思隆區,目的是要大規模改善當地的基礎建設。但在國際足總的堅持下,新場館花大錢改蓋在綠角這個靠海的有錢白人區。茱莉葉.馬庫爾在《紐約時報》這樣報導開普敦主場館:
去年秋天,我花了四美元去參觀為了二〇一〇世界杯蓋的開普敦主場館,這個場館現在已成為巨大的鬼城。每週也許只有一百人買票來看這個產生世界冠軍的廢墟。這裏現在可以花錢租下來辦婚禮或其他活動,正如我看到的小型時尚秀。
用來辦世界杯派對的包廂滿覆塵埃。最先進的更衣室(每一間有個小保險箱,還有清洗鞋底的水槽)無人使用。貴賓室的天花板上有幾千個灯泡在閃鑠。
在二〇一〇世界杯的十座球場中,有五座是新蓋的,五座是重新整修的。其中一座新球場蓋在波羅克旺,位於現有的彼得堡球場東邊。本來只要把彼得堡球場做整修就可以用了,但國際足總不滿意,於是最後決定蓋一座新的彼得莫卡巴球場。莫卡巴球場可容納41733名觀眾,但很少有職業足球隊或橄欖球隊使用。另一座新的旁貝拉球場蓋在內爾斯布魯特,可容納40929名觀眾。這座球場在興建期間共發生五波大罷工。在最後一波罷工之後,所有工人都被解雇,由下包商來完工。貪腐事件層出不窮,其中還涉及三件謀殺案,許多人都受到死亡威脅。旁貝拉球也很少使用,它和莫卡巴球場一樣都面臨拆除以節省維護經費的命運。開普敦的綠角球場每年維護費高達六百二十萬美元。曼德拉海灣球場每年維護費更達到八百七十萬美元,到現在還在找不到承租者。
國際足總編了一本四百二十頁的手冊來介紹這些球場,宣稱這些球場「對社區提供了各方面的好處」,提昇了社區的榮耀感。但太多例子顯示這是不切實際的幻想。國際足總的高官不是刻意無知,就是不想讓事實妨礙他們的公關宣傳。這本手冊沒有提到長期成本要如何打平,也沒有告訴我們要如何避免製造出「白色大象」。
如果連足球場都找不到球隊長期進駐,那平常更少用到的室內自行車賽場、划船賽場、海灘排球場、競速溜冰場、雪橇跑道等,就更難找到人接手了。沒人使用的、閒置的、拆除的場館有一大串。
長期債務和機會成本
瘋狂的派對一定會留下一大堆醉漢,奧運和世界杯也一定會留下一大堆債務。政府借錢熱熱閙閙辦比賽,留下的就是要還上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的債務。
《紐約時報》這樣評論溫哥華冬奧留下的龐大債務:
奧運給這個五十八萬人口的城市所留下的,就是將近十億美元的選手村開發貸款。因為這筆債,溫哥華和英屬哥倫比亞省的教育、醫療和文化預算都已開始減少。
巴西的經濟發展急需的是輕軌、地鐵、城際鐵路運輸、公路、橋樑、港口和機場,但巴西政府投注在基礎建設上只有GDP的百分之一點五,而全球平均是百分之三點八。巴西落後的基礎建設使企業在國際上難有競爭力。例如,巴西種黃豆的農民要把產品運到港口,光是運費就得花掉產品價格的四分之一,而美國愛荷華州的農民卻只要花九美分。
幾百億美元的債務無法用來投資基礎建設,無法用在醫療、教育和環保。要償債,不是要削減公共支出,就是要加稅。從經濟學來說,這種債務唯一的正當理由是對主辦國的長期發展有正面作用。辦派對很歡樂,但促進就業和經濟發展卻是一件更為複雜的事情。
從長遠的歷史經驗來看,奧運不僅在短期難以滿足政府允諾的經濟成長與觀光效益,長期更顯而易見的債務與加稅往往造成更多常民階級的痛苦。這些遺留下來的「白色大象」,就是一再重複難以抹滅的現實。台北市政府在申辦2017世界大學運動會時,是否也做好了周延的整體規劃?我們如何讓世大運在台北留下長遠的正面影響?
書籍介紹
《奧運的詛咒:奧運、世足等全球運動賽會如何危害主辦城市的觀光、經濟與長期發展?》,八旗文化出版
作者:安德魯・辛巴里斯(Andrew Zimbalist)
奧運和世界杯足球賽是如何從單純的比賽變成各國政府、財團追逐利益超級盛會的呢?著名運動經濟學者安德魯・辛巴里斯(Andrew Zimbalist)從1896年首屆現代奧運會和1930年首屆世界杯開始追溯了這段歷程。
辛巴里斯在書中詳述,早期由於美蘇冷戰、種族歧視等政治爭議與財政壓力,奧運的主辦權是乏人問津的。在各種機緣巧合之下,1984年的奧運為洛杉磯政府創造兩億多美元的盈餘,自此以後,奧運就被國際奧委會包裝成一個可以帶來鉅額商機、促進城市建設,有利於城市行銷的全球盛會。2000年後,中國、俄羅斯、巴西等崛起中的金磚四國也紛紛舉辦奧運,作為改善國家形象、鞏固民心的行銷手段……
責任編輯:黃郁齡
核稿編輯:楊之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