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琳達・嘉絲克(Linda Gask)

跳雙人舞般的談話療程

我對這些事件的反應就像過去一樣,是更加投入工作,但效率越來越差。這次我沒有白紙黑字寫下掌控問題的計畫,但腦中不斷地想著病房中越來越多的棘手問題。

某個週日晚上,我想著週一一早又要在冬霧中開著漫漫長路去上班,我的腦袋終於崩解成尖銳的黑白小碎片,無法清楚地思考。我跌坐在火爐前的沙發上哭泣,後來約翰看到我在那裡,整個昏暗的房間裡只剩下火爐裡的幽微煤火。我望著像鬼魂般縈繞的火焰,聽著空氣吹入火爐所產生的爆裂聲,卻完全感受不到任何暖度。我只覺得寒冷,死氣沉沉的。約翰來到我旁邊坐了下來,以手臂摟住我,輕輕地撫摸著我的頭,我則是不斷地抽咽啜泣。我終於不得不承認,我的心理出了嚴重的問題。

自從上次重新找私人治療師接受心理治療,卻無法和那位治療師產生有意義的共鳴後,我去看了家醫,告訴他我反覆出現的症狀,他第一次聽完後問我:「妳想試試抗憂鬱藥嗎?」

我現在知道,找家醫諮詢很像跳雙人舞(這是我當時才剛開始知道的事),你們兩人輪流主導,接著進入一種協商流程,那個流程有明確的起始、中程與結束。如果你想讓醫生更了解你,你必須給他正確的提示:以一些字眼來傳達你的感覺有多糟。醫生需要從那些字眼中找出蛛絲馬跡,他不見得覺得他有必要探索你的問題,除非他有興趣才會深入探索,但也有可能你不想讓他知道。你可能想盡快離開那裡,討厭他對你做的「分析」。我知道在協助患者因應憂鬱症方面,每個家醫的興趣和專業可能極其不同。有些家醫談起這個議題時很自在;有些家醫會問恰當的問題,但不見得了解憂鬱實際上是什麼感覺;還有一小部分的家醫則是讓患者覺得,連對他透露感受都令人戒慎恐懼。

我確切知道我想要什麼,我已經試過談話治療了,那有段期間是有效的。我接受E的治療後,因此能夠做一些決定,人生也徹底改變了。我仍然相信那些改變對我來說都是最好的安排。後來的那幾年,我一直希望我再也不會感到那麼焦慮和恐懼,但後來那種陰沉、空洞的感覺又回來了。這一次我也感到身心俱疲、虛弱,內心有如槁木死灰。

我喜歡我的家醫,他跟我的年紀差不多,非常高大,看起來像山姆那樣,是閒暇時會去爬山溯溪的人。他攀爬的是那種有濕滑岩面、峭壁懸崖及崎嶇斜坡的真正山嶽。他的診療間牆上掛滿了那些照片。他可能是喜歡冒險的人,但我猜他總是很注意安全。他給人一種極大的安心感。

不過,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了解我究竟出了什麼問題。我攀爬的是內心的障礙,當時和現在的我都覺得,我是活在深淵的邊緣,有時我甚至懷疑,我會故意扔掉繩子。我覺得我的醫生不太了解這點,但我看到他很努力想要了解。

「最近睡得還好嗎?」他問道。
「不太好,一大早就醒來,躺在那裡想一切事情,越想越焦慮。」
「想什麼?」
「工作,我以前告訴過你的所有問題。」
「然後呢?」
「我就起床,泡杯茶。」
「妳的精神怎麼樣?」
「很糟,我只想睡覺,但睡不著,我已經對多數的東西都失去興趣了,體重也掉了。」

他停頓了一下,思考他寫下的東西,接著抬起頭來看著我說:「妳想試試抗憂鬱藥嗎?」

「想。」

他知道他不需要告訴我,那些藥是什麼東西,我太了解了,畢竟我是精神科醫師,我也會給患者開那些藥物。我也亟欲嘗試任何東西,讓我自己感覺好一點。

有些事情我沒有向他透露:我哭著入眠,汗水和淚水濕透了枕巾;我覺得自己在工作上很絕望,永遠無法做出什麼名堂;我覺得自己與世隔絕,與周遭的人似乎都斷了關係。我也沒告訴他,我一直夢到我需要靠其他人來完成某個任務,例如通過考試、完成工作等等;那些我需要依賴的人通常是醫院的同事,但有時我媽或我爸也會出現;我會夢到自己又回到童年的家中,在臥室裡。在那些夢中,夢到的人都不想做我要他們做的事情,於是我們開始起爭執,因為我堅持他們非做不可。

我在夢中還會以清楚明確的英語提出主張,隔天早上約翰會告訴我說了什麼夢話(「妳作夢時又侃侃而談了」),我在夢中也會對著清醒的世界大聲說話,讓我自己跟著醒來。這些夢境感覺是如此的真實,因為夢中充滿了不完整的情感。每個轉折都讓我深感挫敗,好像穿越黏膠一樣,舉步維艱,那些黏膠把我隔絕在世界之外,而達到目標的最後幾步越來越難,也越來越遠。

我也沒有告訴醫生,我覺得胸口壓著可怕的重物,但我哭完或是跟約翰談過以後,壓迫感會減輕,但不久又會壓到我無法負荷。每次壓迫感又出現時,彷彿無形的惡魔又在槓鈴的每邊各加了十磅,我無法把槓鈴推開胸口。也許英文諺語中「把它從胸口移除」(getting it off your chest,意指一吐為快)這個說法就是這樣來的也說不定,只是我做不到。談話治療對我來說已經沒效了。

我服藥兩、三週後開始康復,這是我第一次服藥,從此以後,我斷斷續續服藥約三年,那段期間我參加了更多的考試,換了工作,也搬了家。由於我自己服藥很有效果,我很清楚這次再度陷入憂鬱的原因,不只和前一年發生的事情有關。在我嚴重陷入憂鬱的三個月前,我不顧工作上面臨的重大困難,再次停藥。所以,憂鬱症又回來了,症狀一樣,但是比之前還要嚴重。胸口的重物壓迫感已經太大了,我再也沒有力氣把它舉起來。我感覺鉛好像滲入我的血管和骨頭,減緩了整個身體的運作。

這次我沒有馬上去看家醫,而是打電話給同事兼好朋蘇珊。她是少數肯為我的心理狀態提出誠實又坦率看法的人。她叫我當天下午就去曼徹斯特北部的普雷斯維奇醫院看她。我之所以連絡她,不是因為她當時做的工作,而是因為我知道她是訓練有素的心理治療師。雖然我內心有點矛盾,我知道當下我最需要的可能是服藥,但我覺得我也很需要找一個了解我的故事和症狀的人談談。

書籍介紹

本文摘錄自《我跟你一樣絕望,我是你的心理醫師》,究竟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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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琳達・嘉絲克(Linda Gask)
譯者:洪慧芳

我的目的不是要寫一個令人抑鬱消沉的故事,而是以過來人的身分,為其他人帶來一些希望。我想讓他們知道,憂鬱永遠有可能好轉。這不止是我的故事,更是豐富的學習之旅,我從病患對我透露的經歷中學到了很多。我的目的是想幫助處境相同的人,讓他們更了解自己經歷的狀況,更有效地因應重重難關——這些都是走出憂鬱低谷不可或缺的良方。

「憂鬱症」到底是什麼樣的一種病症?

身為醫師兼病患,嘉絲克醫師以誠摯的口吻,娓娓道來關於自己和眾多案例的病狀癥候及治癒的感人故事。她更以原創的新觀點,試圖讓讀者更全面、真確地「體會」憂鬱症患者的真正感受。她相信憂鬱症等精神疾病的傷害可以被有效控制,患者大有機會重拾生活的喜悅。

我跟你一樣絕望,我是你的心理醫師Photo Credit: 究竟出版

責任編輯:潘柏翰
核稿編輯:翁世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