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你把原住民趕去保留地,然後奴役黑人,後來又實施種族隔離。想像這三件事情在同一時間發生在同一群人身上,這,就是南非的種族隔離制度。
文:崔佛.諾亞(Trevor Noah)
種族隔離制度是超完美的種族歧視主義,它是花好幾個世紀所建立起來的。早在一六五二年就開始,那年荷蘭東印度公司停靠在好望角,在那設立了一個貿易殖民地喀普斯達,也就是後來的開普敦,做為往來歐洲及印度船隻的中繼站。為了施行白色統治,荷蘭殖民者與土著興戰,最終發展出一套制約及奴役他們的律法。英國人接收開普敦殖民地後,原始荷蘭定居者的後裔開拔到內陸,形成他們自己的語言、文化及習俗,最後自己成為一個叫做南非白人的族群——非洲的白人部落。
英國人名義上廢除了奴隸制度,實際上仍繼續施行。他們會這麼做,是因為一八〇〇年代中期,在那個曾經被看不起、前往遠東路上毫無價值的中繼站上,有一些幸運的資本家,誤打誤撞挖到了世界上最豐富的黃金與鑽石礦產,還有那些無限量可以盡情壓榨,去為你深入地底挖礦的人力。
大英帝國沒落之後,南非白人再度崛起,聲稱南非為其應得的遺產。面對逐漸覺醒作亂的黑人多數,政府發現他們需要更新、更嚴格的方法才能掌握大權。他們成立一個正式委員會,到世界各地去研究制度性種族主義。他們去了澳洲、荷蘭、美國,他們看到什麼制度有用、什麼沒有用。然後他們回來發表了一篇報告,政府就利用這份心得打造出人類歷史上最先進的種族迫害制度。
種族隔離制度是一個警察國家,一個監督系統,用法令全面控管黑人。那些法令的全文超過三千頁,重大約十磅,但是其整體的精髓應該任何美國人都可以極容易理解。在美國,你把原住民趕去保留地,然後奴役黑人,後來又實施種族隔離。想像這三件事情在同一時間發生在同一群人身上,這,就是南非的種族隔離制度。
天生的罪名
我在南非種族隔離制度之下長大,這很尷尬,因為我家是個跨種族家庭,而我就是家裡混種的那一個。我媽派翠西雅.諾邦絲.諾亞是黑人,我爸羅伯特是白人,更精確來說,是瑞士德語區人,總之瑞士德語區人清一色是白人。在種族隔離期間,你所能犯下最嚴重的罪行之一,就是跟不同種族的人有性關係。不用說,我父母就是犯了那個罪。
對任何一個建立在制度性種族主義上的社會而言,種族雜交不只挑戰制度的不公,它也透露出制度難以永續與毫無邏輯。種族雜交證明了不同種族可以交合——而且在很多情況下,也想要交合。由於一個混血兒具體化了對系統邏輯的違逆,種族雜交變成了比叛國還要嚴重的罪。
但是人就是人,做愛就是做愛,這個禁令永遠阻止不了任何人。在第一艘荷蘭商船抵達桌灣海灘九個月之後,南非就已經有混血兒了。就像在美國一樣,這裡的殖民者在原住民女人身上享樂,殖民者向來都是如此。但跟美國不同的是,在美國你只要有一滴黑人血統就是黑人,而在南非混血兒則被歸類成一個不同的族群,不是黑人也不是白人,我們管這類人叫「有色人」。有色人、黑人、白人還有印度人都必須要向政府登記人種。根據這些分類,政府連根拔起上百萬人,強迫移居。印度人區跟有色人區隔離,有色人區跟黑人區隔離——這三區都跟白人區隔離,並且彼此之間留有空地相隔作為緩衝區。法律首先嚴禁歐洲人和原住民之間性交,後來又修法改成禁止白人跟任何非白人有性關係。
政府無所不用其極來落實這些法令,違法的懲罰是五年徒刑,有整個警察大隊的工作就是四處往窗戶裡偷看——這當然是最優秀的執法警員才拿得到的好差事。如果有一對跨種族男女被抓到,老天爺開恩啊,警察會把門踢開,把兩人抓出來,臭打一頓,繩之以法,至少他們對黑人是這麼做的。對白人,他們比較像是:「聽著,我就說你喝醉了,但是別再犯了,好嗎?走吧。」這是一個白人男性跟一個黑人女性的狀況。如果一個黑人男性被抓到跟一個白人女性上床,他沒被判強暴罪就算他走狗運。
如果你問我媽,她有沒有考慮過在種族隔離制度之下生混血兒的枝枝節節,她會跟你說沒有。她想要做某件事,並找到做這件事的方法,然後她就做了。你真的要有她那種程度的無所畏懼,才敢去做她幹下的好事。如果你還停下來考慮枝枝節節,那你就永遠不可能做得出來。然而,生下我的確是超瘋狂,超莽撞的。要有一百萬件事那麼剛好天時地利人和,才能讓我們得以這樣鑽進法律的漏洞中,而且得以平安藏匿這麼久。
在種族隔離制度之下,如果你是黑人男性,你就去農場或工廠或礦坑裡工作;如果你是黑人女性,你就去工廠或當女僕;這就是你僅有的選項。我老媽不想在工廠工作,她不會煮飯,也絕對無法接受一個白人女士一整天指使她做東做西。所以,就像她的天性一樣,她硬是找到了一個沒有人給她的選項:她去上了個祕書課程,一個打字課。在那個年代,黑人女性學打字就像盲人學開車一樣:那是一個可歌可泣的嘗試,但是沒有人會找你來從事這項任務。依法,白領工作以及技術性勞工的工作都是保留給白人的,黑人沒有坐辦公桌的份。然而我媽就是離經叛道,而且很幸運的,她的叛逆選對了時機。
在一九八〇年代早期,南非政府開始進行一些小幅改革,來試圖平息國際間批評種族隔離制度過於殘暴及侵害人權的聲浪。這些改革包含了象徵性僱用黑人員工來從事低階白領階級工作,比如說打字員。透過職業介紹所,我媽成為埃西亞公司的祕書,那是一個位於約翰尼斯堡郊區布哈方騰的跨國藥廠。
我媽開始工作的時候,她還跟我外婆住在索維托,政府好幾個世紀前就把我老家遷移至此。但是我媽在家不是很開心,她二十二歲的時候就逃家去住在約翰尼斯堡市中心。這有一個問題:黑人住在那裡是不合法的。
種族隔離制度最終的目標是讓南非成為一個白人國度,剝奪所有黑人的國籍,把他們全都遷移到內陸的「黑人家園」,或稱班圖斯坦,那裡美其名是半自治黑人領地,但實際上是南非政府所設置的傀儡轄地。然而,這個所謂的白人國度卻無法脫離那些為其製造財富的黑人勞工,所以黑人得以住在白人區近郊的區域,也就是政府規劃來安置黑人勞工的貧民區,如索維托。但即使住在這些黑人區裡,你也一定得要擁有勞工身分才能合法居留。如果因為任何原因你的身分文件被撤銷了,那你就會被遣送回內陸的黑人家園。
離開黑人區,進城裡工作或做任何事,你都需要攜帶身分證及通行證,否則就有可能遭到逮捕。城裡也有宵禁——特定時間過後,黑人都必須要回到黑人區的家中,否則也會被逮捕。但這些我媽都不管,她下定決心不要再回家,所以她就滯留在城裡,在公廁裡藏匿過夜,直到她從其他留在城裡的黑人女性那裡學到了這座城市的潛在遊戲規則——她們都是妓女。
城裡的很多妓女都是科薩人,她們會說我媽的母語,所以教她如何在城裡生存。她們教她在城裡遊走最好穿著女僕的服飾才不會被拷問,她們也介紹她認識願意分租城裡公寓的白人男性。這些男人很多都是外國人,對法律不屑一顧的德國人和葡萄牙人,很樂意簽一紙合約讓娼妓有地方居住及工作,用此來換取隨時有小菜可享用的樂子。我媽對這種安排沒有興趣,但是多虧了她的工作,她有錢可以付房租。她透過妓女朋友認識了一個德國人,他同意讓我媽承租在他名下。她搬進去,買了很多件女僕罩衫。她被活抓、逮捕了很多次,因為她在上班回家路上沒帶身分證,或因為她宵禁後還滯留白人區。違反通行法的刑責是三十天監禁或是五十蘭特,那幾乎是她半個月的薪水。她會攢下這筆錢,付清罰金,然後繼續我行我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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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籍介紹
本文摘錄自《以母之名:她教我用幽默與微笑對抗世界》,遠流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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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崔佛.諾亞(Trevor Noah)
譯者:胡培菱
一種南非式的幽默,超越川普新白人至上主義
他從南非骯髒街頭而來,翻轉成美國《每日秀》當家主持人
更被《時代雜誌》選為2017年十位引領下個世代的領導人之一
親口述說一個混血兒在種族隔離時代的童年悲喜劇
喜劇演員的背後,是無數次自我追問「我是誰?」、「我的出生是罪惡嗎?」
以及母親用「愛」不厭其煩的回答
過去,提到南非如果你只知道曼德拉,現在起,請記得崔佛.諾亞(Trevor Noah),一位來自南非最底層,黑白混血的喜劇演員。這本書裡寫的是他「格格不入」的童年過往,也是他征服美國的成功底蘊。
崔佛.諾亞出生在種族隔離制度盛行的南非,當時跨種族通婚被明令禁止。既非全黑,又不全白的身份,讓他在當地倍受歧視。不被認同,也找不到歸屬感,讓混血兒的諾亞覺得自己生下來就像個罪犯。然而,他卻在母親的影響下成為非常受歡迎的喜劇演員。比爾蓋茲說:「諾亞的母親是真正的英雄,她給孩子最好的禮物,就是解放他的思想,讓他學會用自己的角度看世界。」
通過童年一次又一次的經歷,崔佛發現在與他人建立聯繫這件事上,語言比膚色更有力量,他說:「我的膚色不會改變,但我能改變你對我膚色的看法。我也許看起來不像你,但如果我說話像你,我和你就是同一類人。」
悲劇又充滿諷刺的成長童年,和對語言的天份與努力,揉合成崔佛喜劇的基底與元素,在距離南非坐飛機十八小時外的美國,贏得了美國人的喜愛與認同,不分白人還是黑人。
責任編輯:翁世航
核稿編輯:潘柏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