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的人在病重或臨終時接受宗教信仰,不是罕見的事,但休謨可不是一般的不信者,他一生不斷思考宗教信仰的種種問題,臨終時立場絲毫不變,應該是意料中事。
Dennis C. Rasmussen的《The Infidel and the Professor》全書共十二章,第十一章寫休謨(David Hume)之死,特別有趣的部份是描述包斯威爾(James Boswell)千方百計要拜訪病重的休謨,為的是證實自己的估計︰對死亡的恐懼,沒有人能消除,命不久矣時渴望來生(afterlife),此乃人之常情;休謨並不例外,即使不是臨終悔改,表明接受宗教信仰,也至少會減弱他的宗教懷疑論。
這時的休謨已是鼎鼎大名的哲學家和歷史學家,可說是英國文化界的超級巨星,他病危的消息成為大新聞,不少人都好奇他會否臨終悔改,但只有包斯威爾那麼冒進,要求親見休謨。休謨竟然答應包斯威爾的要求。
包斯威爾雖然得見休謨,卻是失望而回,因為他對休謨的估計完全錯了。面對死亡的休謨波瀾不驚,而且看來很愉快;他跟包斯威爾談論了很多話題,心境平靜,頭腦清晰,是病危的人之中少見的。包斯威爾甚至直接問休謨是否渴望來生,休謨的回答是︰「相信自己能永遠活下去,這是非常不理智的幻想。」包斯威爾還不死心,追問休謨︰「你想到自己即將歸於無有,難道不會感到不安?」休謨說︰「想到我即將不再存在,跟想到我出生前並不存在一樣,都沒有令我感到不安。」
包斯威爾相信休謨說的全是真心話,因此他才失望而回。可是,當他向約翰生博士(Samuel Johnson)複述休謨的話時,約翰生博士表示不相信休謨︰「實情不是這樣,他不過想令人以為他處之泰然,這是他的虛榮心作祟。一個臨終的人,極不可能不害怕即將進入未知之境,極不可能不憂心忡忡於離開他所知的一切;更可能的是,他不過擺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吧了。」(這段描述在第十二章)
約翰生博士只是聽包斯威爾的複述而作出如此判斷,沒有親身體驗休謨命不久矣時的談吐舉止,加上他素來十分憎厭休謨,偏見難免。倒是包斯威爾帶著頗有信心的估計和期望去見休謨,卻仍然被休謨說服,可見休謨的人格感染力;他那談笑間視死如歸的風采,能不令人神往?
不信的人在病重或臨終時接受宗教信仰,不是罕見的事,但休謨可不是一般的不信者,他一生不斷思考宗教信仰的種種問題,對宗教信仰的看法都是窮思苦索的結果,加上他並不恐懼死亡,因此,他臨終時立場絲毫不變,應該是意料中事。包斯威爾估計休謨至少會減弱他的宗教懷疑論,約翰生博士索性不相信休謨的自白,恐怕不過是以己度人而已。
有趣的是,不信者通常不會期望信者「臨終悔改」,更不會企圖說服臨終的信者放棄宗教信仰。這應該如何解釋?我想,這一來是因為不信者大多明白宗教信仰之頑固,二來是因為不忍心——戳破信者的幻想,令他在懊悔和不安中死去,不是太殘忍了嗎?
本文獲授權轉載,原文見魚之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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