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牲節的重頭戲就是「宰牲」,有經濟能力的穆斯林,前往清真寺做完大會禮後,便開始宰殺羊或牛、甚至駱駝,然後按照經訓的教導,把這些肉分成三等份,一份自己留用,一份餽送親友,最後一份則施捨給窮苦人家。
伊斯蘭一年只有兩個重大節日,一個是伊斯蘭曆每年10月1日的「開齋節」(Eid Al-Fitr),一個是伊斯蘭曆12月10日的「宰牲節」(Eid Al-Adha);由於伊斯蘭的曆法是依據月亮的運行來制定,而且沒有閏月,所以,我們每一年過節的日子,在一般西洋曆上都不一樣,而且每年都會往前推移十幾天,因此不像華人總是只在冬天過春節、只在夏天過端午節……穆斯林的一生裡,春夏秋冬都有機會歷經到這兩個節慶的喜悅。
「開齋節」是在連續一整個月的齋戒後所過之節日,目前在台灣已經普遍為人所知;而一般被當作是伊斯蘭國度的新年來慶祝的「宰牲節」,則是為了紀念伊斯蘭教的聖人易卜拉欣(Imbrahim,即聖經裡的亞伯拉罕)父子而來。
根據《古蘭經》的記載,大約西元前兩千多年,真主安拉為了考驗先知易卜拉欣的忠誠,便在夢中下令,讓他宰殺自己的兒子為真主獻祭。易卜拉欣的兒子:伊斯瑪儀(Ismail),雖是易卜拉欣在86歲才好不容易得到的兒子,即使心中有萬分不捨,但為了表示對真主的忠心,還是決定順從,而伊斯瑪儀為了表達對父親的孝敬,也甘願地接受自己即將獻祭的命運。
就在易卜拉欣將自己的兒子伊斯瑪儀帶到麥加附近的米那山上(基督教與猶太教歷史則說是耶路撒冷的圓頂清真寺),準備舉刀宰殺自己的兒子時,真主認為他們通過了考驗,便下令天使帶著一隻黑頭羊給伊卜拉辛,讓這頭羊取代伊斯瑪儀作為獻祭的犧牲。
關於這段故事,《古蘭經》的原文如下:
「…..我的主呀!求你賞賜我一個善良的兒子」。我就以一個寬厚的兒童向他報喜。當他長到能幫著他操作的時候,他說:「我的小子啊!我確已夢見我宰你為犧牲。你考慮一下!你究竟有什麼意見?」他說:「我的父親啊!請你執行你所奉的命令吧!如果安拉意欲,你將發現我是堅忍的。」他們倆既已順服安拉,而他使他的兒子側臥著。我喊叫說:「易卜拉欣啊!你卻已證實那個夢了。」我必定要這樣報酬行善的人們。這卻是明顯的考驗。我以一個偉大的犧牲贖了他。我使他的令名,永存於後代。——《古蘭經37:100~108》
也由於這對父子一個對真主至忠、一個對父親至孝,因此,「宰牲節(Eid Al-Adha)」在華人世界裡又常被稱為「忠孝節」,或有稱為「古爾邦節」(Qurban),在阿拉伯語即為犧牲、獻身之意;又或從Eid Al-Adha這個阿拉伯文直接音譯為「爾德節」(Eid:節慶之意) 。
顧名思義,宰牲節的重頭戲就是「宰牲」;因此,有經濟能力的穆斯林,在這天一大早前往清真寺做完大會禮後,便開始宰殺已經事先準備好的羊或牛、甚至駱駝,然後,按照經訓的教導,把這些肉分成三等份,一份自己留用,一份餽送親友,最後一份則施捨給窮苦人家。
宰牲節同時也是朝覲的最後一天,大家每年一次在電視上看到200-300萬人齊聚麥加朝覲的畫面,大約都是在這一天拍攝到的;完成朝覲功課的穆斯林,會透過朝覲單位代宰獻祭的牲口。有一項比較不為外人所知的傳統是,大部分的穆斯林男子,在麥加完成朝覲功課後,都會剃光頭,以表新生。不過,關於朝覲功課,又是別話了。
第一次專程與老公到巴基斯坦過宰牲節時,雖然班機抵達的時間已經是當地凌晨了,但是,離開機場進入市區後,發現原本應該十分靜謐的街道,不但張燈結彩、熱鬧非凡,沿途可見的許許多多清真寺,更是因為掛滿各色小燈泡而顯得金碧輝煌、喜氣洋洋,到處都可以感受到熱鬧非凡的節慶氛圍。
最明顯的,就是街道兩旁隨處可見已經擺在各式露天棧板上的羊皮了,這些等著皮製品商人前來搜購的羊皮,一件件,完整地、連皮帶毛地攤展著,可以想見也是「乾殺」而成的。
怎麼個「乾殺」法呢?
話說,結婚後第一次帶老公回台灣娘家時,老公為了讓丈母娘知道穆斯林只吃有經過「清真認證」的肉品,所以,親自宰了一隻雞,示範給丈母娘看,當時還引起鄉下的鄰居們圍觀,婆婆媽媽們無不吱吱喳喳地好奇這外國女婿怎麼殺雞?
只見,老公手持一把水果刀,口中念念有詞後(念的是《古蘭經》句),便把母雞咽喉割斷,等雞血流乾後,連雞毛都沒拔,便將整隻母雞連毛帶皮慢慢劃開、全部剝下。從頭到尾不用一滴水的「乾殺」方式,和台灣傳統市場裡殺雞宰鴨都是水血竄流、滿地濕濘大不相同,不只婆婆媽媽們嘖嘖稱奇,連我這臨危受命的助理,也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等「乾殺」完成後,老公就把不帶皮的一整隻全雞交給媽媽去庖解了,整個過程雖稱不上既快且準,但溫吞的手腕倒也把看不清道理的我們這些外人們唬得一愣一愣的,雖然左鄰的大媽點頭讚「身手俐落」、右舍的嬸婆皺眉喊「野蠻」,評價不一,但是,老公在丈母家因為宰了一隻雞而出名,至今仍是左鄰右舍婆婆媽媽們津津樂道的往事哩。
老公後來跟我說,其實他在巴基斯坦根本沒殺過牲畜,只是從小看到大、耳濡目染;因為,巴基斯坦受古印度種性制度影響,殺雞宰羊是特定階級的家族工作,若非丈母娘的心意難以違背,老公是一輩子都不需要做這種「野蠻」工作的,因此這不僅是他這輩子第一次宰雞,也是最後一次。
的確,結婚早期,每年來到巴基斯坦婆家幫我們宰羊的屠夫,都是同一個大叔。
第一次在婆家看到這位姍姍來遲,頭上纏著貝都因民族特有的紅白格紋方巾、滿臉灰白鬍渣的大叔時,他非常高興那天即將幫我這個外國媳婦宰羊。已經和我們全家熟識的他,先和我們在屋頂天台上喝奶茶,開心地和我比手畫腳閒聊;這位屠夫大叔解釋說,他宰羊很久了,宰得非常漂亮,口碑遠近皆知,也因此,在宰牲節這天,他有跑不完的人家,忙得很!
巴基斯坦的步調原本就比較緩慢,所以我一點兒也不在意他的遲到,只是好奇著,雖說是小羊兒,但畢竟也有七歲小孩那麼高,就大叔這麼一個人,到底是怎麼駕馭這工程的?大叔揮揮手表示沒問題,奶茶喝過也就下樓磨刀霍霍了。
不久後,當我下樓觀看我們這位大叔正在磨著的「屠刀」時,那才真是大吃一驚,所謂的屠刀,沒想到,竟只是一支比普通水果刀再大一號的彎刀。
一切準備就緒後,只見公公和小叔、外加一個鄰居男孩,三人迅速地將待宰的羊兒壓倒在地,說時遲、那時快,屠夫大叔很快地下刀切斷羊兒的咽喉,汩汩的鮮血立即竄紅了整個小中庭。
當時的我,在公公的囑咐下準備好鏡頭、預備拍照,但其實我連下刀的那一刻都沒敢看,我只是對準方位、斜撇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地,在老公說開始之後不斷按快門。
然而,即使緊瞇眼皮,還是看得到掙扎中的羊兒奮力竄動的身體、以及迅速染在眼前的那片深濃血紅;因此,一聽到老公說OK了,我立即飛歩躍到樓上的天台,藉由眺望天際的藍與白,希望可以抹掉腦海的那片血紅。
依照伊斯蘭教義規定,穆斯林宰殺的肉品必須讓其鮮血流乾才能食用,所以,屠夫大叔在等待的片刻就繼續喝茶,直到放血過程結束,沖洗掉庭院中的羊血了,他才開始繼續完成後續的庖解工程。
但見,大叔就著原先的那把水果彎刀,找到適當的切口後,就將羊皮劃開,並且慢慢地撥下,一樣是連毛帶皮地,十分俐落。大叔接著把羊兒的內臟一個個掏出,可食的放在一邊蓆上,不可食的就直接丟棄;然後,他改用剁骨刀開始將原本的全羊依照四肢剁成一大塊一大塊的;最後,再用小刀分門別類地將鮮嫩羊肉劃成一片片可以直接下廚的丁塊。從頭到尾,滴水不沾,如此「乾殺」手法,真是叫人大開眼界!
整個過程,除了我這個「沒見過世面」的外國媳婦大驚小叫外,全家女眷都好整以暇地在天台上做著各自的事情,好像宰牲這件事情與她們完全無關似地,只有婆婆在屠夫大叔離去之後,才現身樓下,開始發落分送羊肉的工作。
於是,多年下來,我發現到一個事實:在巴基斯坦,「屠宰」這個野蠻的名詞,不僅是特定階級的家族工作,而且是屬於男人的「專利」,女人們只要負責烹煮就好。有時當家裡的男人想要在節日裡特別大展身手時,甚至連下廚的工作,都讓男人給包了。
這讓我無法不聯想到台灣傳統社會裡既辛苦又勇敢的女性們,尤其是台灣農村社會裡的女人,她們不僅逢年過節總要為了張羅大小家事而忙得心力交瘁,甚至還得忍著脆弱、柔軟乃至於慈悲的女人天性,硬著頭皮去做宰殺畜牲這種血腥工作;相較之下,台灣婆婆媽媽們的勇敢,真是叫人肅然起敬!
每年的宰牲節這天,巴基斯坦婆家的村子裡,總是一大早就充滿了歡樂氣息,我即使隔著泥牆鐵門,也聽得到家門外小孩們熙熙攘攘的往來聲;那種節慶裡特有的喜悅音調,是沒有語言隔閡的。尤其,宰好的羊肉,幾乎都是當天午餐就可以香噴噴地新鮮上桌;在普遍貧窮的巴基斯坦農村,一年裡,唯有這天是家家戶戶都開開心心享受「大牛大羊」的(因為穆斯林不吃豬肉,所以沒有「大魚大肉」),在外地工作的異鄉遊子們也會不遠千里返鄉來團聚,所以,不管男女老少,大家都愛這個普天同慶的大節日
而最讓人喜愛的節日風景則是,平常總是「灰頭土臉」的那些村童們,這天大都會被打扮得像個小公主、小少爺,他們歡樂地穿梭在巷弄間,除了到處看大人宰羊、宰牛外,拿了過節的喜錢後(「紅包」的概念),更是一個逕兒直接衝到雜貨店去買小零嘴,即使只是幾十塊錢、只能買些小甜糖塞牙縫,但是,擠在小小雜貨店前那一張張洋溢著簡單幸福的小小臉龐,卻總能勾起大人們曾經也無憂無慮的兒時回憶;我總是想著,我們那整個村子,乃至這整個世界,如果少了孩子們的歡樂聲,節慶氣氛可能就不那麼濃厚了吧。
剛結婚的前幾年,公婆都會幫我和老公準備一頭用我們夫妻名義獻祭的羊兒,所以,我一直不知道在婆家過宰牲節是怎樣的一個景況;直到有一年,在公婆殷切的呼喚下,我才總算一窺堂奧。從此,連著好幾年,我都特地從台灣帶許多小禮物回去發送給鄰居小朋友,只要他們來向我道節慶好,我就請他們吃糖果巧克力;會背誦古蘭經的,再加碼贈送一隻原子筆。
在小朋友們的口耳相傳下,每到宰牲節,婆家的門口,一整天都是專程來找我的小小訪客,簡直門庭若市、比來訪公婆的親友們還多。這樣的「傳統」,一直保留到現在。最近的一次(2018夏天),在宰牲節當天,即使我剛好人不舒服,甚至沒有去參加大會禮,可小朋友們依舊在結束禮拜後便陸續來訪,不忍他們敗興而歸,在公公的催促下,我便也就著一身睡衣,坐在公公另外闢給我的客房裡,接受小朋友們的節慶道喜、發送給小朋友們小禮物。
相較於物質生活愈來愈富裕、過節氣氛愈來愈清淡的台灣,我越來越覺得,可以有機會經常到巴基斯坦磨刀霍霍過宰牲節,真是一件幸福的事。
責任編輯:羅元祺
核稿編輯:翁世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