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認為是奉獻給神明的神聖空間,日本人認為合理的壽命是二十年。聖母院卻已經屹立了八百多年,更不用提作為法老死後人生的居所的古夫金字塔,已經存在這個地球上四千五百多年了。
因為聖母院火災而請教了「文資傑尼斯」凌宗魁一個我納悶許久的問題:為什麼石造建築還會被大火燒毀?從而理解了答案:
聖母院的主要承重牆、列柱、拱圈、天花、鐘樓(加西莫多住的地方)都是石造的。但是天花板以上的屋架、屋頂還有尖塔則是木造的,所以在這次大火中燒毀。另外,玫瑰花窗的鑄鐵則是在高溫中融解,而導致整個花窗結構的崩解。
在加拿大學者殷尼斯的論述中提到,訊息的傳遞因為意欲穿越的時空向度不同,而選擇不同的媒介。輕薄的羊皮紙便於攜帶,可以將訊息傳散到遙遠的彼方,早期的聖經內容都是抄寫在羊皮紙上再由教徒帶至羅馬帝國的各個角落傳教。相較之下,為了流傳千古,把碑文刻在石板上,藉由石頭的物理特質,讓訊息可以穿越千百年的時間而不會毀壞。
西方文明中的神聖空間——獻給神明的空間,都是石造的,這一點從古埃及與美索不達米亞。一直到古希臘羅馬,以及中世紀教堂都是如此。人的一生何其有限,大教堂往往一蓋五六百年,從最早發願集資、到設計規劃、到建立基礎、到真正完工,幾百年過去地面上的人類早已傳承二三十代。這是人類對於時間的挑戰、抑是表達對於自身生命的謙遜。成功並不在我,榮耀歸於上帝。
東方文明裡面不是沒有石造建築,但在東亞文化圈中,木造建築還是引領主流,或者這麼說:木建材的材質、特色與質感,千百年來依然受到建築師與一般百姓在日常生活中的信賴與習慣。
中國人以及東亞文化圈的人們對於建築的態度從來就不是永存不朽。木造的建築更為有機,常常踏過的台階會損壞、把手扶久了漆會剝落、雷擊、大火、白蟻都是木造建築的天敵,建築就跟人一樣有壽命,時候到了就要捨棄,要重新蓋新的,是東方的價值觀與建築哲學觀。
在日本神道教中象徵著天皇的皇室與朝廷,收藏著日本三神器之一的八咫鏡(下個月新天皇即位就會用到了相當熱門)的伊勢神宮,每隔二十年就會進行「式年遷宮」,這裡遷宮的意思並不是要搬到外地去,而是在神社主殿的位置本來就有兩塊基地,主殿設在其中一塊,每隔二十年,就要將原來的主殿拆除,依照一模一樣的工法在隔壁的基地重新蓋一座。
這樣做的理由,除了關係到神社作為人間與靈的交涉場所,在一定時間後必須拆除重建以確保神聖空間不會彙積穢氣,而讓能量場保持乾淨;也關係到木頭建築的壽命問題。從建築的角度看,也因為二十年就重建一次,所以神社主殿特有的「神明造」建築工法與技藝可以代代傳承下來。表面上看起來似乎是很費工、費時又花錢的事,但是仔細看看這些理由又非常合理。
想像一個大木作師傅從十來歲當學徒的時候就有幸參與式年遷宮,他終其一生頂多只能參與三次而已。人會老去,可是技藝會代代傳承;幾十年後,現在的人都不在了,可是未來的人們還是會遵照現在的工法每二十年就重新蓋一次;就像現在的人們還是遵照著幾百年前的工法一樣。
同樣認為是奉獻給神明的神聖空間,日本人認為合理的壽命是二十年。聖母院卻已經屹立了八百多年,更不用提作為法老死後人生的居所的古夫金字塔,已經存在這個地球上四千五百多年了。
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每二十年就在原地重建一次的伊勢神宮本殿,在時間的向度上達到了跟西方神聖石造建築一樣的不朽。只是遵循的是每二十年一次的重生循環而已。
建築的壽命,到底幾歲算是老呢?在巴黎一兩百年的房子照樣被照顧得很好(當然還是存在很多包括隔音管線的問題),而在台灣,台北市四十年的房子已經算是老房子了(當然這也跟台北氣候惡劣腐蝕性強以及住戶有沒有用心保養有關)。台灣人看待建築的壽命,好像還是跟老祖宗們看待木造建築的生命觀差不多呢。
當然更不用提,台灣的老房子一旦擋到地主都更的財路,就算是鋼筋水泥照樣可以自燃燒毀了。
本文經作者授權刊登,原文發表於李律臉書
延伸閱讀
責任編輯:翁世航
核稿編輯:潘柏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