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交趾太守士燮,統治越南40年從未建國稱帝,竟被越南後世尊崇為「士王」。更稱奇的是,士燮逝於西元226年,祭祀他的廟堂仍然存在越南。
根據歷史記載,秦始皇在嶺南設置桂林郡、南海郡、象郡,其中越南北部歸屬象郡管理,結果南海郡郡尉趙佗在秦末兼併另兩郡,自立為王,建立南越國。
越南從前把南越國稱為第一次北屬時期的趙朝,可是越南現在否認南越國是越南的正統王朝,而是「中國封建集團內部的一支割據勢力」。
相較於趙佗,東漢交趾太守士燮(Sĩ Nhiếp),統治越南40年從未建國稱帝,竟被越南後世尊崇為「士王」。更稱奇的是,士燮逝於西元226年,祭祀他的廟堂仍然存在越南。
這位連華人都感到陌生的中國官員,到底做了什麼,讓越南人如此讚譽他?想要了解越南,你一定要認識他。
話說南越國後來被西漢所滅,西漢在南越國故地設置九郡,範圍除了中國的廣東、廣西、海南,越南部分是交趾郡、九真郡、日南郡,都屬於交趾刺史管轄。交趾在東漢末年改稱交州,為免讀者混淆,以下皆以交州代稱交趾。
士燮出生在交州廣信(今廣西蒼梧縣),祖上原籍山東,其父曾經出任日南郡太守。日南郡在越南中部,今天的峴港、順化都在日南郡之內。
士燮成年通過舉茂才,出任四川巫縣縣令,其父去世之後,他被朝廷任命為交州太守,此時東漢朝政趨於腐敗,外戚宦官火拼不已,民間爆發黃巾之亂,加上董卓亂政,群雄趁機而起,開啟了三國時代。
這裡順便解釋一下,東漢末年全國分13州,州下設郡,郡下設縣。州牧是一州的總司令;太守是郡的最高長官;刺史是由中央政府委派監督州牧、太守的官員。
士燮從一縣令當上交州太守,是因為荊州州牧劉表竟然自行任命交州官員,造成混亂,朝廷為了避免劉表勢力坐大,同時忙於鎮壓黃巾軍,急需熟悉風土人情的官員前往交州鎮撫,於是拔擢自請回鄉服喪的士燮。
士燮當上太守之後,他的政治才略表現無遺。三國的曹操、劉備、孫權都想攏絡他,他選擇依附江南勢力最強的東吳,把自己兒子送到吳國當人質,還向孫權每年朝貢。得到的回報是,交州幾乎都由士燮獨立管制,儼然成為一方之主。
雖然可以享盡榮華富貴,士燮從未作威作福,據說他性格溫厚、氣量寬大,尤其禮賢下士,因此中原烽火漫天,數以百計有才德的名士紛紛避難到交州。其中袁徽評價士燮說:「既學問優博,又通曉治政,大亂之中,能夠保全一郡之地二十餘年,疆界沒有戰事,百姓不失業,商人行旅都蒙受過其好處。即便像竇融保全河西之地,也不能超過他。」
士燮完全執政之前,交州的經濟文化跟中原比較起來,還是相當落後的。隨著中原人士前來投靠,也帶來了先進的生產技術和學術文化,因此促進了交州的繁榮發展。可以說,在士燮統治期間(187-226),交州居民生活太平富足,宛如人世樂土。
最重要的是,士燮少年遊學京師,從劉陶(西漢諫官)學習《春秋》,深受儒學薰陶,他拒絕稱帝也跟服膺《春秋》有關。士燮與前來交州避難的漢朝學者交流著書,創建第一所儒學學院,推動儒學在交州的傳播,不僅造就了嶺南文化史上的輝煌時代,也使得交州成為南方的學術文化中心。因此,士燮又被尊為「南交學祖」。
士燮除了將儒家文化傳進越南,根據越南現存最早的一部喃字字典《指南玉音解義》序載,士燮為越南人創作了「喃字」(Chữ Nôm);又因漢語說喉聲、越語說舌聲,士燮將漢字音韻譯作越聲,使得越南有了文字和讀音,在現代越南文改以拉丁字母拼寫之前,越南千年來都是使用這套「喃字」系統。
越南史學家吳士連在《大越史記全書》中評論士燮對越南的貢獻是:「我國通詩書,習禮樂,為文獻之邦,自士王始。其功德豈特施與當時,而有以遠及與後代,豈不盛矣哉。」越南《四字經》也說:「三國吳時,士王為牧,教以詩書,薰陶美俗。」
這樣的評價真是不得了。吳士連是編纂《大越史記全書》的後黎朝史官,《大越史記全書》是研究越南歷史最重要的史記。黎聖宗下令吳士連修史,已經距離士燮統治一千多年了,根本無需討好死者。而且後黎朝是擊退中國明朝佔領軍的黎利所創,豈會無故甚讚中國統治者?
其次,吳士連根據越南第一部國史《大越史記》(已散佚)編修,有關士燮必然也是出於記載,要知道吳士連曾經參加越南反抗明朝統治的藍山起義(Khởi nghĩa Lam Sơn),又怎會去替士燮造假杜撰?吳士連修史做的是校正和補充。
也難怪士燮病逝,後世的越南統治者和學者都尊奉他為「士王」,且三度追封而稱他為「善感嘉應靈武大王」。士燮葬身之處,有墓廟祠堂和「南交學祖」牌樓,都在越南北寧(Bắc Ninh)。
北寧省在河內以東30公里外,北寧市在古代是交州的州治,相當於今天最高機關所在。今天的北寧省是越南最小的行政區塊,也是人口密度最高的省份。士燮的墓廟雖然在一個比較荒僻的地點,附近倒是有一座越南最古老的寺廟—延應寺(又名法雲寺)。
提到延應寺,不能不提佛教入越的起始點,就在北寧市Luy Lau(古名羸樓)這個地方。古代中國有三個佛教中心—洛陽、彭城和羸樓,羸樓就是當時的交州首府,也就是今天的北寧市,曾有超過20座寺院、500多位僧士在此,中國最早的佛教論典《理惑論》就是牟博(牟子)避難交州所寫。
按址輾轉尋覓,當我找到一座老廟時,看見正在重建,廟內地上只有幾座儒官冠服的雕像,跟一般廟裡的神像很不類同。傳說士燮入土百年之後,有人挖墳開棺,見到士燮體面如生,嚇得趕緊封埋回去,故而民眾視之為神,建士王廟敬拜。
後來工人告訴我,士王廟和祠堂還在後面,要沿著黃土小路再走十分鐘。我循跡找去,果然在四周田野中有一塊平地,前院有水池小橋,院落由一長型平房和幾座小房圍起,看似三關建築形制,維護得還算整潔。可是入內的大門深鎖,也不見有管理人員,透過窗格只見內進也是門扉深掩。
據說從前來往行人經過士王墓廟和「南交學祖」牌樓,都要下馬揖拜。可是今天的北寧文化景點完全沒有介紹,甚至我一路找來都沒有看見標示,很難相信這裡曾經是羸樓的中心。士王廟堂經過歷代戰亂的破壞,包括法國殖民軍隊拆掉部分建築,以及周邊居民不斷侵占土地,重建的整體規模越來越小。雖然已被列為國家歷史文化古蹟,但從各方面跡象來看,士王墓廟顯然不受當今越南政府的重視。
事實上,根據我手邊由越南社會科學委員會編撰的《越南歷史》,所有關於士燮對越南的貢獻一概不提,只說士燮政權跟一個獨立的王朝沒有兩樣。書上對歷史上傳入中國文化,指為是要奴役越南人民的同化政策,而「喃字」是越南人民吸收外族部分元素所發明的。近代有些越南學者,甚至提出士燮不是中國人,因為士家在越南經營六代,已經算越南人了。
我都能了解這些言論背後的原因和心態,但人世變化滄海桑田,多少今日干戈相對,明日把酒言歡的史例,誰知道百年後又是怎樣的大勢時局?只看在國際間風雲詭譎的當下,士王墓廟仍能保存至今,真的已是奇蹟。這座全越南僅有的士王廟堂,也證明了士燮是唯一讓越南人感懷敬重的中國官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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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吳象元
核稿編輯:楊之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