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手在野黨封殺五星運動，義大利民粹內閣14個月的瓦解之路

義大利五星運動（M5S）及聯盟黨（Lega）兩大民粹政黨合組的聯合政府上路僅14個月，但雙方關係一直緊繃，近日終因數十億歐元未來與法國聯通的高鐵建設計畫正式決裂。

義大利共和國成立迄今73年的歲月裡，聯盟黨黨魁薩爾維尼（Matteo Salvini）絕對不是第一個宣稱想要「絕對權力」者，這有何不適之處嗎？事實上，薩爾維尼深知其支持者急欲行之，且唯有如此方能杜絕政局混亂。為了取信於義大利選民，薩爾維尼抨擊與之共組政府的五星運動領袖迪馬尤（Luigi Di Maio）與前總理暨民主黨的前主席倫齊（Matteo Renzi）眉來眼去，為繼續執政暗地進行結盟。五星運動領袖迪馬尤則是反擊此舉（假新聞）僅是為了掩飾薩爾維尼的背信忘義之惡行。

在分手提前大選的前提下，薩爾維尼已率先宣布自己為聯盟黨的總理候選人；五星運動可能結束迪馬尤的時代，改以現任總理孔蒂（Giuseppe Conte）出征，而左派的民主黨主席急忙宣布自己不會是候選人，欲以前總理簡提洛尼（Paolo Gentiloni）擔任之。

儘管總統尚未做出任何決定，但有提前大選豐富經驗的義大利各政黨早已整軍備戰蓄勢待發。薩爾維尼甚至拋出下一任政府承諾減稅力行「單一稅」（flat tax），將多數義大利人的稅率降至15％，倘若歐盟不應允，義大利會逕自施行。在此情況下，極右勢力的支持度高漲，於五月的歐洲議會選舉拿下許多席次，薩爾維尼甚至在歐洲議會成為民粹政黨之首，其黨團位居第五，但僅落後歐洲綠黨團一個席次。薩爾維尼想挾目前高人氣支持度達38％的優勢下，力圖單獨執政，倘若可成，將在義大利政壇上寫下紀錄。

聯合政府僅是拼裝車

聯合政府間的齟齬並非一時之作，早在去（2018）年三月大選結束至六月協商成功合組政府之際已現端倪。當時兩黨的矛盾對立甚多：聯盟黨的勢力主在北方，五星運動則盤據南部，若將義大利的政治分成北、中、南三個區域，北方偏工業與商業化，聯盟黨在之前仍名為北方聯盟時，多次想推動北義獨立，認為南方農業拖累北方，讓其繳了許多稅養南方。換句話說，這兩個來自南、北的政黨存在著區域上的矛盾。

去年在籌組聯盟時，兩黨在針對歐盟預算緊縮、銀行監管、對俄經濟制裁、移民問題上意見一致，但就其他問題依然分歧未解。薩爾維尼希望能夠採取更多措施對抗歐盟預算規範，並在處理移民問題時擁有更多自由，認為由歐盟執委會處理是對義大利的干涉，以及格外反對歐盟司法改革和基礎設施項目。

五星運動和聯盟黨同樣流著反歐盟、反歐元的血液，兩者也都同意要加速確認難民身分的程序，迅速遣返非法移民。不過，在許多其他議題立場卻是南轅北轍，五星運動同意給予在義大利出生的移民國籍、贊成同性婚，卻不被聯盟黨所喜；而聯盟黨支持重大工程，像是擴建通往法國的高鐵（TAV）、跨亞得里亞海輸油管（TAP），五星運動則是基於幫助勞工與環保的立場長期在地方上動員抗議。更遑論該兩黨各擁南、北部支持立場的經濟政策，其中，聯盟黨希望推進減稅以及五星運動主張設定最低工資。

從富裕北方崛起的聯盟黨在選舉中主打「單一稅」，減輕稅負吸引收入較高的選民；五星運動非常相信直接民主，照顧弱勢，如主張沒有工作的人，政府也要給予基本生活費，五星運動在貧困的南部以全民基本收入780歐元（Reddito universal per tutti，約新台幣2萬8000元）攻城掠地，允諾不設期限對失業者每月發放。五星運動曾於2016年夏季，在義大利托斯卡尼（Toscana）海濱城市利佛諾（Livorno），提供100個最貧困家庭每個月約500歐元的基本收入，在試辦半年後再擴大100個家庭。此舉對於貧窮人口與失業者眾的義大利而言，五星運動「有感政見」顯然就是接地氣，讓當時執政的左派民主黨忽略失業者及約聘雇勞工根本無法加薪的「政績」，相形見絀。由此可見，「北聯盟、南五星」所代表的南北落差立場，勉強湊合執政僅是一時，難以為繼。

上台後齟齬不斷

去年十月中旬義大利向歐盟提交預算案後，執政兩黨立即傳出不和。向來主張清廉的迪馬尤矛頭直指薩爾維尼，批評有人私下更動稅務「特赦」法案，提高啟動法案的金額，形容行為有如協助洗黑錢，揚言不會支持該法案，並以法律追究涉案者。當時兩黨在制定啟動稅務「特赦」條款數額上出現嚴重分歧，五星運動主張數額為10萬歐元，聯盟黨則主張為100萬歐元，第一波的爭執延燒許久。

再來，偏好美國川普（Donald Trump）與俄羅斯普亭（Vladimir Putin）的薩爾維尼，外交立場也迥異於五星運動的迪馬尤。當迪馬尤為改善義大利南部經濟，引進中資簽署了「一帶一路」備忘錄，他宣稱是為了減少對中貿易逆差，增加義大利產品出口到中國市場。然而薩爾維尼並沒有出席義中兩國的簽署儀式，公開質疑簽署協議對義大利的好處，聲稱該舉措會危害義大利國安。在協議簽署完成後，他又再次質疑中國並非「自由市場」，不過只要這筆交易符合義大利的國家利益，他就可以接受。

今（2019）年一月迪馬尤提名82歲的「性喜劇」演員班飛（Lino Banfi），成為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義大利國家委員會的新任會長，引發許多人對其代表性的質疑，特別是「性喜劇」；薩爾維尼也唱反調，他希望能夠提名知名男高音歌唱家安德烈・波切利（Andrea Bocelli）。南方人班飛的任命也被認為是該黨鞏固南部選區的方式之一。

四月份，由於聯盟黨高層人士捲入貪腐醜聞，導致兩黨之間又出現嚴重內訌。義大利基礎設施和運輸部副部長、聯盟黨成員希里（Armando Siri）因在西西里可再生能源項目中，涉嫌貪腐而遭到檢方指控，自詡清廉的五星運動期待聯盟黨有所作為，要求立即解除希里政府職務，而聯盟黨揚言不惜解散聯合政府，來捍衛該黨在民眾中的威信。薩爾維尼表示相信希里的清白，對於希里的去留問題，一切等待調查結束後再做決定。然而位居義大利基礎設施和交通部長、五星運動黨成員托尼內利（Danilo Toninelli）迅速以涉嫌貪腐，解除了副部長希里的職務，引發了薩爾維尼的極大不滿。

坦言之，從勝選合組聯合執政迄今，聯盟黨利用對抗歐盟預算與移民的行動，博得許多義大利民眾的好感，聲勢可從地方選舉節節告勝看出。薩爾維尼一直以地方選舉的大勝施壓五星運動，且宣稱5月26日歐洲議會選舉結束，就可確認民心所向。此次選舉結果，儘管英國、法國和義大利民粹主義政黨席次的躍升不足以淹沒歐盟，但是聯盟黨大幅超越五星運動，執政聯盟內部勢力的失衡，讓合共同執政的兩黨關係開始出現變數。

原本聯盟黨在去年三月的義大利大選只取得17.3％的選民支持，大幅落後五星運動高達32.7％的得票率，但此次歐洲議會選舉結果顛覆了現存的局勢。薩爾維尼領導的聯盟黨得票率是34.3％，勝過五星運動的17％。歐洲議會選舉結果讓總理孔蒂的處境岌岌可危，儘管他在名義上未加入任何政黨，亦是薩爾維尼和迪馬尤雙方「喬」出的總理人選，卻是經五星運動提名出線。聯盟黨勝出和五星運動人氣驟降，導致政府崩潰的導火線已被點燃，薩爾維尼也開始盤算之後單獨執政不求於人的可能性。

無獨有偶，兩黨的齟齬還包括是否投票支持德國前國防部長烏爾蘇拉・馮德萊恩（Ursula von der Leyen）出任新一屆歐盟執委會主席。表決時，聯盟黨投下反對票，五星運動投下贊成票。迪馬尤認為，聯盟黨不支持馮德萊恩會讓義大利在歐洲遭致孤立的風險。薩爾維尼反嗆，倘若這屆政府繼續下去不再有意義，不如立即選舉。

義大利總理孔蒂在6月3日說，如果共同執政的聯盟黨與五星運動繼續吵個不停，他將辭職並尋求重新舉行議會選舉，可見兩方人馬的合作幾已走到盡頭。

翻臉導火線與薩爾維尼的算計

翻臉導火線並非預料之外，早在結盟前就是雙方不肯妥協的癥結點所在，兩黨在2018年選後約定，要求「全面重新討論」高鐵計畫，但未曾承諾過要取消。這是連結義大利杜林與法國里昂間的高鐵計劃，工程涉及一條貫穿阿爾卑斯山、約58公里的隧道。這項計畫20年前便已開展，部分路段已開挖，法方2002年就開工了，義方則在2013年動工，預計2025年完工。這條穿過阿爾卑斯山的高鐵，可大幅減少義法兩國主要城市間的通行時間，也是歐盟意圖打造從西班牙南部到歐洲東部交通網絡的重要路段。歐盟為這條義法高鐵出資40％，義大利出資35％、法國出資25％。

五星運動早在2010年就強力反對義法高鐵項目，作為一個反傳統菁英建制的政黨，向來對大型基礎建設可能產生弊端持反對態度，該黨創始人也因此拉到了不少選票；去年七月，義大利即以「需要進一步評估」為由，喊停該項目的義大利段。

工程最受爭議的部份，就是一條57.5公里的隧道，穿過阿爾卑斯山，工程總體預算有三分之一來自這條隧道，而這條隧道也令很多人質疑會否嚴重破壞環境，五星運動以成本過高、破壞環境為由反對該高鐵項目。這項長期爭議在今年3月7日突然升高，鬧到聯合政府可能決裂。迪馬尤指責薩爾維尼不負責任，背叛兩黨合組政府的「約定」。不過，在民粹聯合政府去年上台前已經展開工程前期工序，倘若立刻喊停，建案的難度和成本會增加。

仔細分析其中的利害關係，來自北方的聯盟黨在經濟政策上一向主張自由市場經濟主義，杜林－里昂的高鐵建案明顯對北部有利多過南部，對於票源都在南部的五星運動分不到羹，兩黨對這項工程自然有著截然不同的立場。五星運動以經費過高與環保等理由堅決反對，認為應該把義大利分攤的經費花在改善現有的道路、橋樑上；聯盟黨則堅持工程能增加就業與刺激經濟成長，且貨運從公路改為鐵道更為環保。

高鐵計畫原先估計經費約86億歐元，但五星運動籍的基礎設施和交通部長托尼內利，卻認為耗資超過200億歐元，且其評估報告估計經濟報酬為負70億歐元以上。為加速義大利政府點頭，歐盟已表示願意將出資比例提高到50％，讓法國和義大利各出25％，且法國仍支持建這條高鐵。如果義大利方面退出鐵路建設，歐盟不排除向其索回已在鐵路上投下的8.1億歐元。

在民意支持度高居不下的薩爾維尼屢次威脅五星運動卻得不到回應後，薩爾維尼逕自攤牌。參議院在8月7日以181票對110票，否決停建杜林－里昂高鐵的議案，聯盟黨跟在野黨壓制五星運動的贊成票，兩黨合作關係瀕臨破局。薩爾維尼趁機向迪馬尤要求大幅改組內閣，並修改聯盟政府的施政綱領。目前內閣有八人來自五星運動，六個來自聯盟黨，五人為無黨派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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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盟黨單飛或極右大靠攏成局？歐盟未來？

隨著聯盟黨的支持度扶搖直上，薩爾維尼必然要求政府反映政治現實，在政策上額外增加聯盟黨的要求。聯盟黨早在上台時即已整軍備戰，準備在民意支持度高時，要求更多內閣官員位置，而如今乾脆趁選戰接連告捷、人氣居高不下有利局勢下，立即大選或許有單獨執政的機會，只是不太想揹上政府只是一年多就倒台的責任，盡力推諉給對方。不斷口角找碴，僅是羅織罪名塑造現政府不能運作下去的假象。

目前，儘管義大利政府還不算瓦解，程序上需要總理孔蒂在國會提出內閣的信任投票，投票過了才需請辭，且真正能解散國會的人是總統馬達雷拉（Sergio Mattarella）。總統需經過聽取參眾兩院與國會各主要政黨領袖的意見，或是指派技術官僚組成臨時政府（需要取得國會同意），但終究僅是一時之計，執政聯盟的合作破局難以彌合，就算勉強撐著只是短期。此外，各政黨現已開始準備可能在今年10月舉行的大選。

倘若秋天舉行大選，依目前聯盟黨以大約有38％的支持率，而五星運動17％，左派在野的民主黨為22.6％。意味著若進行改選，第一大黨無疑是聯盟黨。若聯盟黨無法單獨過半，必先尋求與義大利兄弟黨（Fratelli d’Italia）組閣，有必要才會去拜託中間偏右的盟友義大利力量黨（Forza Italia）。

另外，因為反對非法移民的立場讓薩爾維尼在民調中遙遙領先，準此可想像他會繼續搖著反移民的大旗，就像他已宣布他如是下一任政府就會進行「單一稅」，全面開啟反歐的路線，正如他訪美時，川普盛讚他主權至上的表現。另一方面，五星運動開始與民主黨內部的倫齊派以及左派基本教義派（Radicale）碰頭，試圖統一戰線。而民主黨正在呼喚著倫齊以大局為重，切莫分裂，重新打贏選戰，對抗民粹與捍衛歐盟。

義大利主權至上向右急轉反歐的風暴，正在醞釀成形中。

責任編輯：羅元祺
核稿編輯：翁世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