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撞見街友在你家樓下尿尿，你會怎麼做？

如果撞見街友在你家樓下尿尿，你會怎麼做呢？

刷票入閘，向友人揮手分開，杵在北車往象山的月台，在這個沒有方向的夜晚，直覺帶我來到公館。

寒流來襲，光光一如往常坐在大學口這側的地下道底端避風，年屆八十的他，竟一眼認出每月僅來訪一次的我。他雖柱著拐杖行走，我卻趕不上他開口寒暄的速度。

高姊依然頂著寒風在誠品前叫賣，她記性很好，還記得我在哪工作，問我最近復興失事對我有無影響；記得我上次帶誰來，問說她過得怎樣。兩個人站著聊了一會兒，我用右手接過她右手的那本大誌，對著人行道舉著，繼續講了下去。

「你有沒有覺得我說話斷斷續續，不太正常？」高姊突然問起。

「沒有」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有思覺失調症？」

「有，但是你說話很順，跟一般人沒甚麼不同。」

「真的喔？那你覺得，我可以做那種，需要跟人互動的工作嗎？」

我想了一下，心裡很緊張怕說錯話，但決定誠實地跟她說出我的想法。我說，現在聊天互動的狀況感覺可以，但不確定受到工作壓力時是否會影響，不過有機會的話，就嘗試看看吧。

不久後光光從地下道上來，坐在路邊樹下的平台，高姊將她手上那本大誌交給我，請我顧一下，轉身走去看是怎麼一回事。當下立刻感到一陣不自在，第一次站在他們的角度看行經的路人，感覺隨時被一雙雙眼神刺穿，努力地說服自己抬起頭來，用意志力挺直身子才能舉起大誌。

高姊回來說光光腿不舒服，在那坐一下。沒幾秒後一位戴眼鏡的中年男子走來

「是你們在照顧那位老先生嗎？」他口氣略顯不悅。

「是」高姊很快地回答。

中年男子示意要高姊跟著她過去，於是兩本大誌又被交到我手中。

光光一拐一拐地走回他的輪椅坐定，要我去聽那位男子跟高姊說甚麼。

「他跟我說他不是ㄅㄤˋㄌㄧㄛ，是ㄘㄨㄚˋㄌㄧㄛ，表示他頭腦還很清楚，沒有老人失智。我是這裡的住戶，看到他在這尿好幾次了，這次才跟他講，他卻跟我說第一次。從誠品前面走來這裡尿，應該不是真的尿急吧？」

聽到男子理直氣壯的口氣，內心也跟著激動起來，第一時間以為他是計較形象的包租公，但還是決定盡量冷靜地聽下去。

「如果我在的話吼我會讓他進來上廁所，但是我經常不在啊，之前店面前有人擺地攤我也不太趕，但是如果警察看到了，來抓他怎麼辦？旁邊店家的樓上不是可以上嗎？」

「但是他的腿行動不方便，附近的廁所都在樓上，沒辦法啊……」高姊說。

「你們平常吃飯也會幫他打理好對吧？既然有照顧他的義務，是不是也該幫他找廁所？」

「人的尊嚴」男子用手在空中劃個人字。

「今天他沒有家人，所以你們照顧他，如果今天你的爸爸因為尿急得在路邊尿尿，你作何感想？」

男子整段談話重複了以上幾點好幾次，仔細聽發現他是真的關心光光，站在一旁的我邊聽邊點頭，高姊很謙卑地回應，不時想化解緊張氣氛。其實很想跟他提高姊的精神疾病，不要給她太多壓力；很想跟他說光光不是特地走來這個柱子下尿尿，但又怕他知道光光能走下地下道，怎麼不上樓解尿急。

走回誠品前面，光光脫掉手套的右手，拿著菸顫抖著，問我們剛才男子說了甚麼。高姊一開口就叫光光以後別去那尿尿，去其他地方。

「今天賣得好嗎？」我試圖轉移話題，緩解氣氛。

「以週一來說還不錯啦！」高姊邊點鈔，口裡唸著「3700……900」，然後抽了900給光光。

「很像在分贓齁」高姊笑笑地說。

突然那位中年男子出現在光光面前，用台語問他會不會冷，然後從手中的塑膠袋掏了件保暖衣出來，放到光光手裡，

「要穿喔」他說，然後道別離去。

完全在意料之外，淚水在眼眶不住打轉。

Photo Credit: 束昱

高姊將保暖衣裝進大誌的側背包，光光提著緩步去牽車。我跟著高姊把輪椅推回停車場。

「你住XX國中那邊吼？」並肩走在巷子裡，我說

「對啊！你居然還記得！果然年輕就是本錢。」

綠燈閃爍，高姊揮著手奔向馬路另一頭。

看著她的背影，腦海不斷想著男子說的「人的尊嚴」，以及他劃著人字的手勢。

全文獲作者授權刊登，原文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