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中國首都北京市公佈肺鼠疫確診個案,引發大批民眾對這種既遙遠、又恐怖的高傳染致命性疾病的關注,同時中國官方也被質疑資訊不透明令週邊國家緊張。其實中國的滿州曾在1910-1911年爆發鼠疫,最終由來自英屬馬來亞的醫生伍連德(Wu Lien-Teh, 1879-1960)成功控制疫情。伍連德更因為研究中間宿主旱獺在傳播肺鼠疫的作用而獲得諾貝爾獎的提名,成為中國第一位諾貝爾獎候選人。

伍連德

Photo Credit:Global Gathering of Relatives of Dr Wu Lien Teh

伍連德醫生

1879年3月10日,伍連德出生於英屬馬來亞檳榔嶼,父親伍褀學是名金匠,於1850年代下南洋謀生的廣東台山人,母親林彩繁則是第二代僑生(編按:早期在南洋出生的華僑群體稱謂)。伍連德就讀於檳城大英義學(Penang Free School),自14歲開始每年獲得英女皇獎學金,並在1896年滿17歲時,以第一名的成績領取獎學金前往英國劍橋大學意曼紐學院(Emmanuel College)學醫。

伍連德在英國留學期間,先後到英國利物浦熱帶疾病學院、德國哈勒大學衛生學院、法國巴斯德研究所進行熱帶疾病相關研究與實習。最終於1905年以題為「動物膠中破傷風桿菌芽孢的出現」(The Occurrence of Tetanus Spores in Gelatin)的研究獲得劍橋大學醫學博士學位,成為世界上第一位獲得劍橋大學醫學博士學位的華人。

伍連德學成回馬來亞之時,瞭解到自己身為華人,即便擁有女皇獎學金得主與劍橋大學醫學博士學位兩種身分,但在殖民地醫務署無法擔任正醫官,僅能當任助理醫官,而正醫官一職則保留給英歐裔人士。伍連德因此決定接受劍橋大學意曼紐學院的研究金到吉隆坡醫學研究所(Institute for Medical Research)研究熱帶疾病。吉隆坡醫學研究所1900年由當時馬來亞最高專員兼海峽殖民地總督瑞天咸爵士(Sir Frank Swettenham)創辦,伍連德乃協助研究所長官丹尼爾斯(C. W. Daniels)研究瘧疾及腳氣病兩種當時盛行的疾病。一年之後伍連德自立門戶,在檳城開設診所。

期間伍連德陸續接觸林文慶陸佑宋旺相等來自新加坡、吉隆坡及檳城等地華商華社中的領袖人物。這些人際網絡讓伍連德開闢了一條投身社會關懷的道路,促使他開始了社會改革生涯。

研究伍連德生平的學者陳學薇指出,出於出生地的鄉土之情和知識分子的使命感,讓伍連德對本土華人社群產生了關切、改善與提升之心。伍連德經常在地方或全國性報章發表言論,認為華人的部分風俗習慣如婚喪大事、佳節盛會等都是浪費金錢的,力言改善華人風俗的必要。伍連德指出,海峽華人(編按:與「僑生」同意)算是最進步和最自由的華人社群,他們不但要保持這個名譽,更要進一步變更這些陋習。

1905年開始,當陸佑、胡子春等紳商屢次聯合向海峽殖民地總督上書,要求廢除馬來聯邦的賭碼制(Farm System)時,伍連德便曾於1906年初投書文章,鼓勵海峽華人知識分子給予支持,籲請當局撤除這貽害匪淺的賭碼制,才能讓華人得以保存其勞力換來的財富,在馬來亞這片土地上安居樂業,達成他們最初到南洋謀生的夙願。

賭碼制(亦稱銄碼制),實行稅收承包制,將糞便回收、鴉片販賣和礦石開採等特許行業,透過競價投標制度將專營權判給承包商,政府從中收取稅款。

伍連德也於1903年在吉隆坡創立雪蘭莪文學及辯論學會(Selangor Literacy and Debating Society),不時邀請傑出名人、官員和專家前來授課演講,促進學習聽、說、書寫英文、馬來文和推廣東西文化知識,增進會員對東西方文化的了解。身為學會主席的伍連德,領導學會率先剪去象徵封建帝國勢力的髮辮,促使許多同質或類似社團陸續誕生並效仿集體剪辮。1904年,聯邦鐵路局(FMS Railway)宣布採用標有華人專用字眼的頭等車廂,規定所有購買等值頭等車廂的華人,必須坐在相較陳舊的車廂裡,與歐人分隔。此舉引起華人社會普遍反彈。陸佑領導的雪蘭莪中華總商會(Selangor Chinese Chamber of Commerce)以及伍連德領導的雪蘭莪文學及辯論學會都反對火車廂區別的措施,促使殖民政府對於伍連德這種與英人關係匪淺,卻對英殖民地政府立場不認同的知識份子開始有所防備。

George Grantham Bain

伍連德醫生

另外,也和同時代的中國民族主義者一樣,伍連德希望藉由禁煙終結民族的衰弱。他於1906年成立禁煙協會,並親自出任第一任會長兼主治醫師,領導當地展開禁煙運動。1907年海峽殖民地與馬來聯邦第一次禁煙大會在伍連德籌辦之下舉行。與此同時,中國海內外華人社群充斥著禁煙改革的呼聲,中國政府下令禁止種植與吸食鴉片,馬來亞華人仕紳也負責統籌規畫各地的運動,這些規模龐大的禁煙運動也得到了顯著的效果。然而,伍連德的舉動衝擊了鴉片種植商的利益,讓殖民地政府的利益受損,遂受到相關業者和殖民地政府的恐嚇與誣陷。有一天,檳城高級醫官西德尼盧西(Sidney Lucy)帶著搜查令,從伍連德診所藥櫃中搜到一安士(盎司)的鴉片酊劑。結果,伍連德這位註冊西醫,檳城禁煙協會會長兼海峽殖民地及馬來聯邦禁煙大會召集人,卻因為擁有微量的醫用鴉片而被控上法庭,最終被判罰款100元,被勒令必須即刻向有關當局提出申請,以獲得擁有鴉片的執照。

學者陳雪薇指出,伍連德在他返馬謀職時,就遭到殖民政府的種族不平等待遇;加上後來進行社會改革之時,不僅無意中損害殖民政府的權益,更在少數維護權利的華人同胞友人跟前受挫,讓他逐漸認清殖民地的本質與局限。正當伍連德處於這種窘境,感覺自身的才能與志向陷於瓶頸時,面臨到事業的轉捩點。1907年,伍連德收到袁世凱的來函,聘請他出任以訓練軍醫為目的的天津陸軍軍醫學堂副校長一職。此時他決定前往中國,這個允許他重新開始,自由施展理想、才能與長久以來對中國之關切的道路。

1910年,中國東北爆發十四世紀以來最嚴重的鼠疫,奪走約六萬人性命。在群醫無策、列強環伺的複雜政治社會情勢中,伍連德臨危受命前往調查控制疫情,在了解疫區地理、人口和社會情況之後,以其對西方醫學的知識與經驗,結合中國政府的配合與中國其他地區西醫的協助,透過顯微鏡觀察與檢定、採取剖屍、交通管制、病患隔離、死者火葬、消毒等系列措施,在短短四個月內撲滅鼠疫,伍連德從此名聲四起。

世界衛生組織的前身日內瓦國際聯盟衛生組織(Health Organization of the League of Nations),於1927年授予「鼠疫專家」稱號。伍連德在肺鼠疫防治研究的貢獻,包括發現旱獺於其中的傳播角色,也讓他在1935年獲提名諾貝爾獎生理學或醫學獎,成為有史以來第一位獲得諾貝爾獎提名的華人。

往後在中國的近三十年中,伍連德多次防範中國幾場瘟疫霍亂,構建現代化醫學體系及防疫網絡,普及公共衛生,並創設國際微生物學會和中華醫學會等多個科學學術或專業團體,讓全世界瞭解到中國的醫藥衛生問題,改變了西方世界對中國醫療衛生水平的評價。這讓伍連德不僅被清末以來的滿清政府、北洋政府、國民政府等各政權所信任重用,也獲得了社會與國際的認同,享有「中國現代醫學奠基人」的美譽。

1937年日本開始侵襲上海,啟動全面侵華,伍連德的工作場所以及多年的研究成果被炸毀,人身安全也受到威脅。由於伍連德既不願為日人效力,也不忍見自己一手倡建的醫院等各種設施被日軍破壞,於是決定離開中國,攜帶全家南返英屬馬來亞避難,到霹靂州怡保市(Ipoh)行醫。

重返馬來亞後,伍連德不僅懸壺濟世,同時活躍於社會公共事務。除了擔任霹靂醫師公會主席,還參與霹靂慈善社(Perak Chinese Amateur Dramatic Association)。後者是怡保重要的粵籍華人社會俱樂部。他連同幾位同在怡保行醫的華、巫裔西醫組成委員會,組織籌建永久會所。此外,他也積極提倡火葬,宣導將土地留給活人而非死人使用,甚至還慷慨地動用個人積蓄,在霹靂州三寶洞旁建造了馬來亞首座焚化場。二戰以後,英人總督愛德華詹德爵士(Sir Edward Gent)、馬來領袖東姑阿都拉曼(Tunku Abdul Rahman,馬國首任首相)及華人領袖陳禎祿爵士(Sir Tan Cheng Lock)先後力勸伍連德參加吉隆坡聯邦議會(Federal Council)但被其婉拒。伍連德一直在怡保執業到80歲為止,1960年81歲的他舉家遷回檳城。然而遷入新居不久之後,伍連德就覺得身體不適,在送醫途中過世。

伍連德終其一生投身醫療衛生及社會改革事業,然其自二十世紀初逝世不久之後,就有很長的一段時間缺席於新馬與中國的集體記憶之中。直到2003年SARS在中國爆發,這位曾於1910年代在中國東北撲滅鼠疫,從而開啟中國醫療衛生現代化進程的人物,才又被中國媒體挖掘出來。

如今,伍連德在哈爾濱工作過的東三省防疫事務總處原址已被保留、命名及改建完成。另有伍連德紀念館、伍連德紀念醫院、伍連德小學、伍連德公園等建築或園區的設立來紀念伍連德。馬來西亞怡保與檳城也有街道及住宅區以伍連德名字命名。然而,目前關於伍連德的事蹟紀錄多集中他在中國的醫療衛生改革,伍連德在馬來亞的活動卻少人討論。本文藉由整理前人研究,提供讀者有關伍連德在馬來亞活動的部分圖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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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杜晉軒
核稿編輯:楊之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