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熱情的音樂傳達者會放射出自信的光芒,那樣的表情讓人們意會到,表演不是要將你的行動集中在一起,而是要將自己解放,迎接聽眾和音樂的能量,讓它通過你獨特的聲音唱出來。
文:羅莎姆・史東・山德爾(Rosamund Stone Zander), 班傑明・山德爾(Benjamin Zander)
假如我要許願,我不應該祈求財富與權力,而是祈求對未來的激情的感受,讓曾經年輕熱切的雙眼看見一切生機。歡樂令人失望,潛境從不。還有什麼樣的酒可以像潛境一樣閃爍著光輝,一樣芬芳而令人迷醉?
──齊克果(Søren Kierkegaard),《非此即彼》(Either/Or)
我們該上哪去找生命力的電源?我們必須自己激發所有的能量來度過每一天,或者我們可以在自己之外,抓到另一個活躍的泉源?
假設有某一刻,那充滿活力而外放的能量四處流竄,它就是生命存在的媒介,假設任何阻礙參與這種生命力的力量都藏在我們自己心中。當然,我們的思想會告訴我們另一個故事。這個世界被分成好幾個部分:人類是獨特的存在,各種形狀都有邊緣,蘋果與橘子是不能比較的。我們很少會遇見或體驗到這種全然的能量,有時候只是純屬意外的收穫,就像愛麗絲掉進兔子洞裡。當我們發覺自己正在做些非凡的事,這種生命力會讓我們自己嚇一跳,或者我們會在一種最私密而基本的層次上相遇。然而只要我們知道界線是怎麼畫出來的,以及界線在哪裡,我們的心靈與身體都絕對有能力放棄我們的限制,收起我們的邊界。
本章的法門是臣服於熱情,它有兩個步驟:
- 第一步是要留意你會在什麼地方退縮放棄。將那些自我的阻障解放開來,讓自己不再與人隔離,不再一心只想掌控全局,讓那熱情的生命力穿透全身,讓自己和一切連結起來。
- 第二步就是要全心參與。讓自己成為一個管道,塑造出熱情的激流,成為這個世界的一個新表情。
文明的秩序與預測能力支持著我們,讓我們可以和一些自認為重要的事物共處,像是創立一個公司、引導我們的孩子、研究星辰,或是創作交響樂。然而,由於我們的城市與城鎮的構造邊緣是帶有稜角的──我們日常生活的許多層面也是──它們就反映出我們的感知地圖,城市生活或許會擴張我們的邊界,但是會讓我們繼續活在一種隔離的情況之下。而大自然則可以帶領我們去體驗一種強過我們自己的生命力,但是要讓我們開啟自己與大自然之間的那道門,就需要一個臣服於熱情的動作。
躍動
羅莎姆・史東・山德爾(作者之一,為企業教練與家庭系統治療師):
暮春三月,新英格蘭北部的景色瞬息萬變。天空與山巒低垂下來成了黑白二色,灰暗的河水從冰帽底下慢慢露出臉來。春天爆破地冒出了頭卻顯得毫不著意。我走過一座搖晃的吊橋,下方的河流氣勢驚人,我爬下另一端的河岸,到了視野比較寬廣的地方。我在那兒目睹了一場進行中的意外事件。巨大的三角形綠色冰塊矗立空中,湍急的水流撕裂了冰凍的河面,將冰塊接二連三堆疊起來。河水怒吼著,有如瘋狂了一般。河水毫不止歇地流動著,放蕩不羈而無法無天,甚且充滿對立。我幾乎無法思考。
我動搖了。你很難待在那兒,長久抵抗著。這個撼動神經的力量,在我耳際嘶吼,我為了保護自己,大可以轉身爬回大馬路上,在幾碼之外,就有一個路邊的小餐館在等著我。我可以找到一個讓自己比較舒服的距離。然而我在岸邊靜止不動,全然地靜定著,我採取了一次存在的躍動。「讓它的力量穿透我,」我默許著,文風不動。「讓它將我所有的細胞全轉向它;相信它,屈從於它。讓它給我它能夠給予的一切。」
它給了,而且從此之後都是如此;每當我要尋找生命的熱情,河水就在那兒翻騰著穿越了我。我可以聽見它那令人麻木的急流,億萬個原子的運動。我看見冰塊如何躍出自己的路,一路滾動著往海的顏色光榮前進。
好幾個月之後,在新英格蘭海邊的一個陽光耀眼的夏日,我怪異地發現自己提出這個問題:「大自然要的是什麼?」──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如許的美。我泛舟航向深綠色的海灣,那裡針樅的根奮力攀住懸崖邊緣,野草的莖幹在太陽底下閃閃發光,海鳥俯衝入海裡覓食。比較天真的我竟意外地回答了自己的問題──「大自然希望你覺得濕答答的,像石頭一樣沉重,要你用松樹的枝幹與松針向外伸展。它要你感受水的浮動。要參與!」我在那天稍晚開始畫畫時,發覺一股大自然的動力出現在畫布上;不是實體,不是線條或顏色,而是悸動的力量,線條的震動,顏色的激情。
有一種生命,一種生命的力量,一種能力,一種甦醒,它透過你轉化成行動,而在恆常之中,只有你一個人,因此這種表達是獨一無二的。如果你去阻止它,它就不會透過任何其他的媒介存在,它就會消失。這世界將不再有它的存在。不是由你來決定它有多好,或是比較起其他的表情,它看起來多麼脆弱。你的任務是明白直接地保有它,保持你的管道暢通。
──瑪莎・葛蘭姆(Martha Graham),引自艾格尼斯・迪密爾(Agnes DeMille)所著的《瑪莎:瑪莎・葛蘭姆的一生與作品》(Martha: The Life and Work of Martha Graham)
完整的曲調
有人會忘記自己和大海中的波浪息息相關,忘記風吹過草原持續的運動,演奏者也一樣,會忘記自己和音樂完整的曲調(long lines)有密切的聯繫,因為他只想到完美地呈現個別的音符與和聲而已。有些人沒有留意到大自然就在自己的指尖,阻擋了生命力的表達;同樣的,音樂家也會干擾熱情的、完整的曲調,而只將自己的焦點放在個人情緒的表達,局部的音色或和聲表現。她所強調的重點太過狹隘,而可能造成呆板而麻木的演出。
貝多芬的奏鳴曲《月光》(Moonlight)就是一個好例子,如果鋼琴家只注意右手的三連音,而忘了低音部長長的旋律線,整首曲子的意義便全然改變,而這種情形卻經常發生。拍子會慢下來配合右手那一個一個陰沉的音符,結果貝多芬原先希望的輕盈的幻想性不復存在,整首曲子變成帶著一種鄉愁與悔恨。
利昂・弗萊舍(Leon Fleischer)是知名的鋼琴家與教師,他曾說,演奏一首曲子就像在無重量的空間裡運動一樣。音樂家的角色是要帶領聽眾超越樂譜的限制──它們不過是人工產物,和音樂的流動毫無關係──使他們理解整首作品。為了讓整個曲子一氣呵成,各部分結合得更好,演奏者也許應該用比較快的速度演奏,而不要太強調個別音符或和聲的表現。這可以解釋為何在貝多芬和舒曼的作品裡,速度都設定得那麼快,許多演奏者與練習者幾乎都彈不來。那是因為這些作曲家都充滿激情地想要傳達出完整的曲調。
當我們將注意力放在自身所處的較大環境之中,生命就會流動,就像有些演奏者的音樂可以飛翔,因為他可以分辨哪些音符的脈動可以帶出音樂的結構,而哪些不過是裝飾音而已。當一個人有能力超越個人生存的障礙,成為傳達生命能量的獨特管道,生命於焉成形,充滿意義。同樣的,當演奏者將組織之下的音符傳達到聽者耳中,音樂完整的曲調於是伸展開來,宛如小鳥飛翔在上升的氣流之中。
班傑明・山德爾(作者之一,知名的指揮家):
許多年前,我還在翡冷翠的音樂學院學和聲時,我們被要求在音樂裡的每一個和弦上標出辨識用的紅色標記,因此一份報告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辦公室平面圖,裡面滿是小小的立方體。老師從來不說和聲之間有什麼關聯,因此我們從來不了解和聲的架構與音樂的流動。我們從來看不到一首曲子的鳥瞰圖。當一個人可以提升自己,讓自己看到那完整的曲調,整個的結構,就可以看到、聽到新的意義,這往往超越從地面上看到的意義。也只有在這個時候,音樂作品的外形才得以揭露,真正的熱情才能夠獲得完整的體驗。
核桃山中學(Walnut Hill School)是個表演藝術的預備學校,我曾經擔任過該校的藝術總監,當時有個大師班的學生就在她的「白紙」上精彩地捕捉了這個想法。她聽過一個同學在巴哈的D小調大提琴組曲第二號第一樂章中,技巧的表現很好,但是少了該作品的內涵。整段演奏像是毫無目的地飄移著,這裡停停,那裡強調一下,卻不太清楚它的和聲進行與旋律線。
我們在課堂上分析過這個曲子的結構、方向與特性之後,這位大提琴手再度演奏,結果表現出她第一次演奏時缺乏的和諧與簡單的流暢性。當時有位聽者亞曼妲・布爾,她在課堂之後的白紙時刻裡,在幾分鐘內即興寫出如下的文字:
每當我取下眼鏡(通常都是它們自己掉下來),我就充滿恐慌。在轉瞬間,草地變成一大片綠色的絨毛,太陽則是一杯滿溢的蜂蜜。大自然模糊一片的時候,沒有任何事物顯得醜惡或具有攻擊性,但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我不認得自己的朋友。任何時刻都可能失足。這是我對何努伊的演奏的感覺──身邊閃爍著美感,但沒有一樣能夠定義。我在一片模糊的色彩之中充滿無助。何努伊所經歷的轉化帶來了清晰的感覺,伴隨著的,是一種比較內在的真正的美。巴哈作品的原始結構終於輝煌地展現了。
一邊臀部的演奏者
有個年輕鋼琴家在我的大師班上演奏蕭邦的一首前奏曲。雖然我們努力想要理解整首曲子的感覺,他的演奏還是無法超脫。他的大腦理解得很清楚,也可以向別人解釋,但他還是無法傳達那種情感的能量,而那才是真正音樂的語言。然後我注意到真正的原因:他的身體結實地貼在椅子上,坐得太直了。我脫口而出:「問題出在你是個兩邊臀部的演奏家!」
我鼓勵他讓自己整個身體放鬆,用整個身體去感覺音樂,突然間,音樂流洩了出來。聽眾之中有好幾個人深受震撼,感覺到情感的衝擊,因為有一個新東西出現:他變成一邊臀部的演奏者!俄亥俄州一家公司的總裁曾目睹此事,他後來寫信給我說:「我大受感動,因此回家之後便將我的整個公司轉化成一個一邊臀部的公司。」
我從來沒弄懂他的意思是什麼,但我認為,接近熱情就讓你有動力,讓你願意去建構一個業務計畫,它讓你有機會設定工作團隊,讓你有力量去安排個人的要求,而且讓你有一種迫切感,認為必須在公司的各部門之間進行溝通。我的想像是,這位總裁回到公司,熱情而堅定地向機構內的人員談話,他直接命中目標──大腦、身體與心靈。我想像著他的員工突然記起自己為何來到這裡,以及該公司成立的目的為何。每當有人陷入困境,或是失去方向,我可以見到這位總裁向前靠著他,熱切地描繪他們共同的未來可能如何如何。
我在1950年代遇見賈桂林・杜普蕾(Jacqueline Du Pre),當時我20歲,她才15歲,一個看似魯鈍的英國女孩,結果卻成為她那個年代最偉大的大提琴家。我們一起演奏過舒伯特的雙大提琴五重奏,我還記得她演奏得像一片充滿張力與激情的波濤。傳說,她在六歲的時候,第一次參加了大提琴比賽,人們看見她把大提琴抱在頭上,跑下長廊,臉上帶著興奮燦爛的笑。有個清潔工注意到,這個小女孩臉上帶著一種他認為是解放般的表情,他說:「我看你剛表演過是嗎!」而賈姬卻興奮地答道:「不,我才剛要去表演呢!」
即使在六歲的年紀,杜普蕾就已經是一個熱情的音樂傳達者。她會放射出自信的光芒,那樣的表情讓人們意會到,表演不是要將你的行動集中在一起,而是要將自己解放,迎接聽眾和音樂的能量,讓它通過你獨特的聲音唱出來。
Beyond the Fuck It
有位來自西班牙的學生,來上我在新英格蘭音樂學院的課,我們星期三有個奏鳴曲與藝術歌曲的課程。他打算申請巴塞隆納交響樂團副大提琴手的位置,當時正在準備試演,他要我教導他該如何試演。他優雅而正確地演奏完畢,成果完全符合專業水準,我告訴他,這樣的演奏絕對可以讓他進入該樂團。然而,它缺乏一種真正領導者的特色──不只是音色、強度、動力與激情,而是那種能夠帶著人們超越自己正常狀況的能量。
我們開始一一走過每一首曲子──我用彈的、唱給他聽,連哄帶騙,終於他突破了自己的桎棝,開始從心裡演奏出來,將自己所有的熱情與能量全注入德弗札克(Dvorak)的協奏曲當中。就在他最激烈的演奏之中,我喊了暫停,告訴他:「好了,就是這樣。如果你用這種方式演奏,他們就無法拒絕你。你會成為一種逼進的力量,每一個人都會受到激勵,都會演奏出最好的音樂。」他擦去額頭和大提琴上的汗珠,然後我們退到廚房去吃了一頓義大利麵,一瓶美味的紅酒。那天夜裡他離開我家時,我在他身後大叫:「別忘了,馬利歐斯,用第二種方式演奏啊!」「我會的!」他喊了回來。
三個星期之後他打來電話。
「結果如何,馬利歐斯?」我急著想知道。
「哦,」他說:「不好。」
「怎麼了?」我問,正打算開始安慰他。
他若無其事地回答:「我用第一種方法演奏。」
「沒關係的,馬利歐斯,」我說,「你還會有其他機會。」我在心下發誓,要陪他更進一步將澎湃的表達能力解放出來。結果是,他已經發覺到如何自己把門打開。
「不,不,不是的,」他說,「你還沒聽完。我真是氣炸了,我說:『他媽的,我要去馬德里申請主大提琴手的位置!』──結果我拿到了,薪水是另一份工作的兩倍。」
「怎麼回事?」我又問了一次,如墜五里霧中。
他笑了。「我用第二種方法演奏!」
從此以後,我們有了一首新的班歌,名為《在他媽的之外》(Beyond the Fuck It,簡稱BTFI),它很快便成了我所有課堂上的歌,表現在一些學生身上,他們由自己的精神引領著,使他們願意走到過去可能被阻斷的地方。後來我到加州的一所天主教女子學校訪問,幾個月後我收到女校長的一封信,告知BTFI已經成為她們非正式的校訓。
親愛的山德爾先生:
我得到一個A,因為我是這麼一個特殊而聰慧的藝術家。一個人類生命的真正藝術家。我整個人最珍貴的寶物,就是對生命無止盡的熱愛。
蘇芬
我們再度提出這個問題:「潛境的電源──通往轉化的能源在哪裡?」它就在那裡,在小節線上方,鳥兒振翅高飛的地方。我們可以加入,找出節奏,將自己靠向音樂;勇於放開自己的邊界⋯⋯全心參與!
書籍介紹
本文摘錄自《自我轉變之書:轉個念,走出困境,發揮自己力量的12堂人生課》,經濟新潮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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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羅莎姆・史東・山德爾, 班傑明・山德爾(Rosamund Stone Zander, Benjamin Zander)
譯者:江麗美
本書的兩位作者,一位是知名的交響樂團指揮家,一位是企業教練/心理治療師,他們帶來非常精采的人生故事,可以幫助每一個人排除人生的障礙,發揮潛能。
會限制一個人的,常常是他的心態。這本書教我們如何破除慣性的、在框框內思考的心智狀態,而進入潛境(possibility)的領域──那是一種無限的、豐富不已的可能性的所在,它在框框之外。
本書的12堂課,就相當於「潛境」的12種變奏,藉此我們可以擺脫「測量的世界」、「競爭、生存式的思維」的限制,擺脫「向下沉淪」的對話方式、「算計的自我」的僵化思考。它可以帶來新的人生可能,從各種外在目標、人際關係的死結中,找到新的解方。你可能重啟與他人的對話、解開關係的結、激勵每一個人成為更好的自己。
責任編輯:游家權
核稿編輯:翁世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