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是知道美國要防禦台灣的政策姿態,但是他懷疑美國人的戰略信譽(credibility)。更確切地說,他希望美國人說話不算數,在壓力之下就沒有決心了。因此,他不是要「偵察」美國人的決心,更是要「考驗」美國人的決心。
文:盛慕真
第二次台海危機:1958
從1955年到1958年,在中共積極進行沿海軍事準備的同時,美國大模大樣地在台灣設置地對地導彈系統和戰術核彈頭。北京的專家們認識到美國會不惜使用核武器來防禦台灣及其沿海島嶼。但是華盛頓的政策並沒有威懾住毛澤東。相反,1957年的毛澤東似乎是無往不勝。他在莫斯科聲稱:「我認為目前形勢特點是東風壓倒西風,也就是說社會主義的力量對於帝國主義的力量占了壓倒的優勢。」但是在貌似強悍的背後,隱藏著一個恐慌不安的毛澤東;他始終認為美國支持下的國民黨會用沿海島嶼為跳板來侵犯大陸。
1957年12月18日,他得知國民黨飛機幾次進入沿海上空,散發傳單。他立即指示彭德懷:「請你督促空軍全力以赴,務殲入侵之敵。請考慮我空軍一九五八年進入福建的問題。」國民黨飛機進入大陸散發傳單已是司空見慣的了。為什麼他卻在此時反應如此強烈,要空軍「全力以赴」呢?四個月後,軍方提出了砲擊封鎖金門的方案。對毛澤東來說,現在的問題只是如何選擇一個有利的時機來製造第二次台海危機。
如果說1954-1955年的毛澤東發動「解放台灣」有心血來潮之嫌,完全沒有一個討論醞釀和計畫準備的過程,他在1958年則顯得更耐心一些。4月間制定並批准的砲擊和封鎖金門的方案,直至夏天才付諸現實。這可能是因為他既想拿下金門、馬祖,但是又不想同美國發生直接衝突;而他已經迫使華盛頓承諾了台北來共同防禦包括金門和馬祖在內的國民黨占領區。他曾經希望在軍事壓力下,美國會勸台北從金門和馬祖撤退;這個破滅的幻想在1958年又死灰復燃了。這是因為金門、馬祖確實是他的眼中釘。他曾經說:
我們這個蔣委員長,就是有那麼多兵,他搞三分之一的兵力十一萬人在兩個島上,其中九萬五千人在金門島,一萬五千人在馬祖島。而金門島三面在我們砲火包圍中。金門距我們只有三公里。金門島把廈門變成一個死港。馬祖島把我們福州的閩江海口塞住了。這個東西得整它一下。
要拔掉這兩個眼中釘而又不同美軍衝突,這就是毛澤東的一塊心病,也是使他在1958年危機中顯得猶豫不決和遲疑多變的原因。首先來看他如何選擇砲擊金門的時間和託詞。在拖延了數月後,毛澤東在1958年7月終於找到了一個「良機」:美軍進入黎巴嫩,中東形勢突然緊張。7月16日,莫斯科發表聲明,譴責美國出兵中東,並宣布在蘇聯南部的加盟共和國舉行軍事演習。北京不甘落後,同日發表聲明之外,毛澤東決定對金門實行砲擊和封鎖。
7月18日,毛澤東在軍事會議上說:金門砲戰,意在擊美。支援阿拉伯人民的反侵略鬥爭,不能只限於道義上的,還要有實際行動的支援。他要以地面砲兵實施主要打擊,同時將兩個空軍師進入汕頭和連城機場。兩天後,以葉飛為首的前線指揮所成立,砲擊金門的部署和準備迅速進行。
砲擊金門是一個軍事行動,而毛澤東為此選擇的時機和理由卻是政治和外交性質的。他既要避免和美國的直接衝突,希望美國迫使台北撤退,同時又把砲擊金門和美國在中東的行動聯繫起來,要「擊美」和以「實際行動」來支援阿拉伯人民的反美鬥爭。他的戰略目標和戰略行動明顯地自相矛盾。砲擊金門原定於7月28日開始,而毛澤東在7月27日變卦了。恐怕他自己也意識到他的決定的謬誤之處,他寫信給彭德懷說:
睡不著覺,想了一下。打金門停止若干天似較適宜。目前不打,看一看形勢……中東解決,要有時間,我們是有時間的,何必急呢?暫時不打,總有打之一日。彼方如攻漳,汕,福州,杭州,那就最妙了。這個主意,你看如何?……如彼來攻,等幾天,考慮明白,再作攻擊。以上種種,是不是算得運籌帷幄之中,制敵千里之外,我戰則克較有把握呢?
毛澤東意識到以「支援阿拉伯人民」為由來打金門是行不通的,現在他希望台北先攻擊大陸城市,然後再反擊。其實他明明知道台北的「反攻大陸」只是一個空頭口號,既沒有實力的基礎,也得不到美國的贊同。因此,他否決了自己的前一個託詞,又以另一個同現實背道而馳的假想來取而代之。此後,他將不斷地提出不同的理由來證明他砲擊金門的正確性和必要性,比如「絞索論」等等。他這樣做的目的就是要向他的追隨者顯示,他是個偉大的戰略家,能夠「運籌帷幄之中,制敵千里之外」。他說的「若干天」過去了,若干周也過去了,他似乎忘了要砲擊金門一事。
8月19日,彭德懷以為毛澤東不再想打金門了,解放軍的總參謀部取消了福建前線的一級戰備狀態。時隔一天,毛澤東又變卦了。8月20日下午,他召集高層會議,要求盡快實行砲擊金門。這一次他沒有給予任何政治或外交的理由,因為與會者都知道,毛澤東的砲擊金門只有一個目標,就是用軍事壓力來迫使華盛頓逼台北從金門馬祖撤退。8月23日,砲擊金門開始了。同一天,毛澤東說:我們的要求是美軍從台灣撤退,蔣軍從金門、馬祖撤退。你不撤我就打。台灣太遠打不到,我就打金、馬。這肯定會引起國際震動,不僅美國人震動、亞洲人震動,歐洲人也震動。
美國人確實震動了,他們的反應既迅速又強硬。華盛頓在8月8日就明確地說,目前的形勢和1954年底不同,現在的沿海島嶼已同台灣本土集合為一體,對沿海島嶼的攻擊就是對台灣本土的攻擊。中共砲擊金門後,美國政府認為這是對台灣本土攻擊的起點。美總統立即命令第七艦隊為台北運輸艦護航;更多的軍艦從地中海調往台灣海峽。十五架B-47轟炸機進入警備狀態,準備用戰術原子彈來打擊中共目標。但是為了不鼓勵台北去擴大衝突,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特別告誡美軍駐台司令,不要對國民黨政府透露所有美國的軍事計畫。
9月4日,艾森豪授權杜勒斯在羅德島的新港發表聲明,明確表示美國有條約義務和國會授權來防禦台灣,而沿海島嶼,即金門、馬祖,是防禦台灣的重要部分。這就是所謂的「新港宣言」(Newport Declaration)。可是毛澤東對美國明明白白的戰略意圖和政策表態視而不見,聽而不聞。8月25日,他在政治局會上說:
從這幾天的反應看,美國人很怕我們不僅要登陸金門,馬祖,而且準備解放台灣。其實我們向金門打了幾萬發砲彈,是火力偵察。我們不說一定登陸金門,也不說不登陸。我們相機行事,慎之又慎,三思而行。因為登陸金門不是一件小事,而是關係重大。問題不是那裡有九萬五千蔣軍,這個好辦,而在於美國政府的態度。美國同國民黨訂了共同防禦條約防禦範圍是否包括金門,馬祖在內,沒有明確規定。美國人是否把這兩個包袱也背上,還得觀察。打砲的主要目的不是要偵察蔣軍的防禦,而是偵察美國人的決心,考驗美國人的決心。
毛澤東是知道美國要防禦台灣的政策姿態,但是他懷疑美國人的戰略信譽(credibility)。更確切地說,他希望美國人說話不算數,在壓力之下就沒有決心了。因此,他不是要「偵察」美國人的決心,更是要「考驗」美國人的決心。美國二戰後的國際安全戰略是建築在「集體安全」系統上的,比如北大西洋條約組織(NATO)。在亞太地區美國先後與日本、南朝鮮、菲律賓締結雙邊條約,以及東南亞條約組織。
在這個集體安全系統裡,美國的「戰略信譽」十分重要,如果華盛頓拋棄一個盟友,或對某一條約義務自食其言,美國就會失去作為安全體系的主心骨的地位,以致使整個系統搖搖欲墜。但是毛澤東對此似乎一無所知。其實他是以己之心,度美國人之腹。在朝鮮戰爭中,他對史達林和金日成的承諾,有說話不算數之嫌。他希望美國人也一樣,在壓力下就退卻了。但是他不知道他能加多大的壓力才能使華盛頓退卻,而他又不願同美軍發生軍事衝突。這種自相矛盾的心理,是理解毛澤東在兩次危機中的表現的關鍵。
毛澤東說美國人怕他「解放台灣」,其實他更怕同美國人打仗。8月20日他聽取葉飛彙報前線的準備情況。聽完彙報後,毛澤東沉默無語,然後又突然提出這麼一個問題:你們用這麼多的砲打,會不會把美國人打死啊?葉飛說國民黨軍的美國顧問一直配備到營一級,美國人會被打到。毛聽後又沉默了十多分鐘,然後又問:能不能不打到美國人?葉飛說避免不了。毛聽後再也不問其他問題,也不給任何指示,就宣布休息。
砲擊金門後,美艦為國民黨護航,葉飛請示毛澤東如何對付,毛下令「只准打蔣艦,不准打美艦」,並要葉飛每半小時向他報告一次。葉飛又問:如果美艦開砲怎麼辦?毛答:「如果美艦開砲,不准還砲。」葉飛怕聽錯了,又重複問了三遍,毛的答覆是「不准還擊」。
毛澤東的自相矛盾不止於此。他的宣傳部門理解他要施加壓力的意圖,因此,總政治部從8月27日起,開始不斷地廣播,敦促金門的國民黨部隊放下武器,因為「對金門的登陸進攻已迫在眉睫」。毛澤東得知後,非常惱怒,並發指示,規定一切重要的宣傳,包括文告、口號、社論、廣播等等,都要事先通過他。他1954年推出「解放台灣」,從而把美國人拉進本來是國共內戰在沿海島嶼的繼續,以配合他的國內動員,並同蘇聯的「和平共處」唱反調。
1958年8月25日,他就已經知道美國人認為北京「不僅要登陸金門,馬祖,而且準備解放台灣」,但是他並沒有作出任何舉動來使華盛頓稍稍平靜一下,因為他的目的就是要製造緊張局勢,增加軍事壓力。那麼他的部下說要馬上登陸的廣播不是使局勢更加緊張,壓力更加增大了嗎?為什麼毛澤東對此要惱怒呢?這就進一步說明他砲擊金門,挑起國際爭端,卻沒有一個通盤計畫和既定政策;他的方針就是「打打看看,看看打打」,就像他在上述指示中所說。
如果說毛澤東的砲擊金門是火力偵察或考驗美國對共同防禦金門、馬祖的決心,9月4日美國政府的「新島宣言」就是他所得到的答覆。他知道他的政策冒險已經失敗,美國人不會自食其言,要求國民黨撤退,儘管華盛頓極其不願為兩個小島同中國打仗,並使用核武器。此後毛澤東的言行都為了一個目的,那就是要在打了敗仗後仍能逞英雄。
9月6日,他在最高國務會議講話時提出了所謂的「絞索政策」:美國要和蔣介石一起守金門、馬祖,「它上了我們的絞索……我們哪一天踢它一腳,它走不掉,因為它被一根索子絞著了。」同時他還說:「我們並不要登那個什麼金門,馬祖。你登它幹什麼?它的工事相當堅固。就是嚇它一下。」然後他又重彈「國內動員」的老調:「這種在武裝對立的情況下的緊張局勢,也是能夠調動一切積極因素,並且使落後階層想一想問題。」毛澤東不僅把金門、馬祖說成是「酸葡萄」,他並不打算拿下它們,而且還把他得不到的東西說成是對付敵人的武器。
為了給他失敗的行動添加一層愛國的光彩,毛澤東甚至不惜製造「假新聞」:「他要拿沿海島嶼交換台灣,我們是原則上不能交換台灣。你這個沿海島嶼交我們,台灣就成為獨立國,這個東西總不可以吧。」這樣他就把砲擊金門說成是維護國家統一和領土完整的民族主義愛國行動了。但是仔細考察一下,所謂的「他」根本不存在。華盛頓至今為止,從未主張過「台獨」,而且當時台北占有聯合國席位,美國根本無意承認北京政府。毛澤東顯然製造出了這個根本不存在的「他」,以此來為自己臉上貼金。
在同一個會上,毛澤東說:「美國人和我們都怕打仗。但是誰怕得更多一點呢?是杜勒斯怕我們怕得多一點。這裡有一個力量的問題,人心的問題。人心就是力量。」他接著說美國的「新港宣言」是「前面很硬,後面就軟了,就是雷聲大,雨點小」。
他把美國在堅持原則的同時又提出恢復談判看成是一種軟弱和退卻的表示,於是他給砲擊金門又增加了一層勝利的光彩:「現在好處就是我們這一打,打出美國想談了,它敞開了這扇門了。看樣子它現在不談,也是不得下地,它每天緊張,它不曉得我們要怎麼樣幹。那好,就談吧。」同一天,周恩來發表《關於台灣海峽地區局勢的聲明》,表示中國政府準備恢復中美兩國大使級會談。會談在9月15日開始。至此,第二次台海危機開始趨向緩和。
但是毛澤東還是遲遲不願放棄他要台北從金門、馬祖撤退的幻想。既然華盛頓不會壓台北撤退,蔣介石能不能被說服呢?9月8日,周恩來接見香港記者曹聚仁,說金門、馬祖的蔣軍有三條路可走:與島共存亡;全師而還;美國逼蔣撤退。這第三條路「是很不光彩的」。兩天後,周恩來又見曹聚仁,要他盡快轉告台北:如果美軍不再護航,北京會停止砲擊七天,讓國民黨向金門、馬祖運糧彈補給。「內政問題應該自己來談判解決……美國可以公開同我們談,為什麼國共兩黨不能再來一次公開談判呢?」
硬的失敗了,就來軟的,這完全可以理解。但是毛澤東在9月9日,又將他的「絞索論」的講話公開登報發表,這也就是向世界宣布,他不想讓美蔣從金門、馬祖撤退,因為他要把那兩個島變成牽制敵人的「絞索」。這不又是自相矛盾嗎?10月30日,他對《人民日報》的吳冷西說:「其實我們也不是不想拿下金門,馬祖。但這個問題不單是同蔣介石有關,特別是要考慮美國的態度,切不可以魯莽從事。」
他還說:「在華沙恢復的中美會談,經過幾個回合的和談偵察,大體可以判斷美國人要保台灣但不一定保金門,而且有跡象顯示美國人企圖以放棄金、馬換取我承認其霸占台灣。」但是他要暫停這方面的宣傳,待中央決策後再說。9月11日,毛澤東指示周恩來:「華沙會談,三四天或一周以內,實行偵察戰,不要和盤托出。」周恩來說:「估計美方可能先提停火,再提沿海島嶼非軍事化。已預告王炳南予以駁斥。」
在砲擊的「火力偵察」失敗後,毛澤東又要進行「和談偵察戰」,因為他始終沒有放棄他發難的基本目的:拿下金門、馬祖,而不同美國打仗。在整個9月間,毛澤東繼續在做「美蔣金馬撤退」之夢,台灣海峽的緊張局勢也拖延不息。9月13日,他命令前線部隊要「白天黑夜打零砲,每天二十四小時……使敵晝夜驚慌,不得安寧」。 9月18日,他又要周恩來通過施亞努向世界表明「我國收復沿海島嶼的決心和解放台灣的神聖權利」。可見在「新港宣言」後的整個九月間,毛澤東仍然堅持繼續加強軍事和外交壓力,以使美國逼迫台北從金門、馬祖撤退,因為這是他挑起危機的目的。
但是到了10月初,砲戰和談判都沒有結果,毛澤東可能也累了。9月30日,杜勒斯在回答記者提問時說,國民黨在金門的部隊如果在軍事壓力下撤退,將對其他地區的人民、他們的士氣和台灣本身的防禦非常不利。但是如果雙方停火成為可靠的現實,那麼把那麼多的部隊集中在那些島上是不明智的,從軍事的觀點來看也是如此。他還說,停火不一定要有簽字的協定,很可能就是既成事實。國務卿答記者問是常規,杜勒斯在此也沒有陳述任何新的政策觀點。然而毛澤東則如獲至寶。
從10月3日到13日,他幾乎每天都召集政治局會議,討論杜勒斯談話和美國對台灣政策。他在9月6日已經拋出美國要製造「兩個中國」的假新聞,直至9月30日,他還感到不要馬上對此進行公開宣傳。但是在10月3日和4日的政治局會議上,「兩個中國」成了主要話題。附和著毛澤東的思路,周恩來說,杜勒斯的談話,表明美國想趁目前這個機會製造兩個中國,要我們承擔不用武力解放台灣的義務,以此為條件,美國可能要台灣放棄所謂「反攻大陸」的計畫,並從金門、馬祖撤退。
杜勒斯這個政策,一句話就是以金、馬換台、澎。毛澤東說,偵察任務已經完成,問題是下一步棋怎麼走,可以設想,讓金、馬留在蔣介石手裡如何?這樣做的好處是金、馬離大陸很近,我們可以通過這裡同國民黨保持接觸,什麼時候需要就什麼時候打砲,什麼時候需要緊張一點就把絞索拉緊一點,可以作為對付美國人的一個手段。這樣,毛澤東不僅找到了一個體面下台的台階,同時又能把自己塑造成民族英雄。
周恩來實際上不會相信華盛頓會推行「兩個中國」的政策。10月5日,他告訴安東諾夫:美國手裡有三張牌,一張是保衛金馬,另一張是搞「兩個中國」,第三張是凍結台灣海峽。經過前一段的鬥爭,美國人收回了第一張牌。對第二張牌,中國政府堅決反對,蔣介石也不接受。至於第三張牌,由於蔣介石的強烈不滿,美國人還不會馬上打出來。關於「第二張牌」,既然台灣海峽兩岸的政府都反對,聰明能幹的周恩來真的會認為美國人那麼愚蠢固執,要推行不可行的政策嗎?看來他是投毛澤東所好,讓毛找個台階,也好讓危機早點結束。
其實,毛澤東在1955年就已經用反對美國製造「兩個中國」的假新聞來為他的「解放台灣」之舉辯護。1959年10月,他告訴赫魯雪夫:美國要「我們保證對台灣不使用武力,這實際上就是承認『兩個中國』。這個辦法他們很早就提出了,是通過艾登提出的」。但是細細一查,美國根本沒有通過艾登提出以金、馬換台、澎之意。
1955年2月21日,杜勒斯在馬尼拉說,他要警告試圖居中斡旋的艾登,「除非『國共雙方』在近期達成在台灣海峽的停火,明文表述的或既成事實的停火,我們將不可能有理由繼續拒絕國民黨對中共沿海軍事集結的攻擊,其規模將會更大;特別是考慮到中共還在聲稱他們要用全副武力來進攻台灣。」華盛頓的一貫立場就是要根據條約和國會決議案來防護台灣,但是又不願同中共為沿海島嶼展開全面衝突。因此停火和維持現狀就是順理成章的近期政策。
美國很重視國民黨的士氣,因為它是台灣防禦的一個重要因素。杜勒斯同一天還說,除非國民黨能顯示從浙江沿海島嶼撤退將引起無望的士氣衰退,美國主張撤退。但是美國將盡一切能力來使國民黨能夠守住金門、馬祖,而不需要美國的直接干預。在整個第二次危機期間,美國的態度依然如故。所謂美國要「以金、馬換台澎」,只不過是毛澤東的一廂情願和一個體面的託詞而已。
既然現在把主要矛頭指向華盛頓,對台北就要拉一下,實行「統一戰線」之策略。10月15日,毛澤東決定停止砲擊,「偃旗息鼓,觀察兩天」,同時「不要發表公開聲明」。但是時隔一天,他又改了主意,發表了〈告台灣同胞書〉:「我們都是中國人,三十六計,和為上計……台,澎,金,馬是中國領土,這一點你們是同意的……世界上只有一個中國,沒有兩個中國。這一點,也是你們同意的……美國人總有一天肯定要拋棄你們的……杜勒斯九月三十日的談話,端倪已見。」
毛澤東的用意非常清楚,就是要利用和加深華盛頓與台北的矛盾。但是他似乎忘了,正是他製造的兩次台海危機,把美國和台灣拉得更近了。而所謂的「兩個中國」的陰謀,其實是產於北京,而不是華盛頓。至於拉緊「絞索」,更是一種「打腫臉充胖子」的託詞。事實上,兩次危機之後,毛澤東可能也逐漸懂得了美國對戰略信譽的極端重視,不會輕易自食其言。因此,他再也沒有在台灣海峽製造緊張局勢了。
恰恰相反,1958年後,他把主要矛盾轉到了中國的主要盟友頭上去了;中蘇關係的緊張在十年內從「論戰」發展到真槍實彈的邊界戰爭。這一過程是同兩次台海危機切切相關的。
書籍介紹
本文摘錄自《紅太陽的灼熱光輝:毛澤東與中國五○年代政治》,聯經出版
作者:盛慕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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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澤東為什麼發動一個接一個的「群眾運動」?
他的「群眾路線」和個人崇拜有何種關係?
迄今為止,研究毛澤東者的注意力都放在毛澤東的意識形態上,
本書完整呈現毛澤東的個性和對權威的渴望。
《紅太陽的灼熱光輝:毛澤東與中國五十年代政治》認為毛澤東統治下的北京政權是馬克斯.韋伯所謂的超凡權威(charismatic authority),其基礎是被統治者對某一個特定領袖的崇拜和忠誠,因為他們相信他具有超越凡人的天賦(charisma),無論此種超凡天賦是實際存在的,還是假設的,甚至是偽稱的。換言之,中國人對國家權威的俯首聽命是基於他們對毛澤東的個人崇拜。本書通過研究毛澤東如何炒作朝鮮戰爭、鎮壓反革命、三反五反、高崗事件、反胡風和肅反運動,以及台海危機和中蘇分裂,揭示他如何打造自身的超凡權威。
責任編輯:翁世航
核稿編輯:潘柏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