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疫時代,台灣的寫作者們共同經驗了三級警戒,甚至自身或周遭的親友曾經確診、痊癒或逝世,可以想見,以這場疫病為主題的書寫將在文學獎場域裡大幅增加。創作可以是當代的鏡像,是投影,是秘而不宣的隱喻或延展得更為深廣的註解。
「後現代」的真義,並非時間序列上的「現代以後」,而是對於現代性(效率至上的福特主義)的反思和檢討;但「後疫情時代」的「後」則非常啟人疑竇。
最早大約在去(2020)年中左右,這五個字就廣泛地出現在媒體上,告訴讀者COVID-19(嚴重特殊傳染性肺炎、新冠肺炎、武漢肺炎)疫情後人們的生活方式和態度如何改變,比如「宅經濟」的順勢起飛;但疫情曾幾何時(時間序列上的)「後」了?直至截稿,多個變異病毒株在世界各國肆虐,印度在今(2021)年5月單日確診最高破40萬人,「防疫資優生」台灣也從5月28日升為三級警戒且最快7月底才有可能降級,疫情方興未艾,何「後」之有。
連續兩年停辦的全國文學營
從2020年初疫情自中國傳出,世界戒慎恐懼,台灣每年規模最大,於暑假期間舉行的印刻、聯合文學營俱停辦,今年,已是文學營因疫情避免群聚停辦的第二年。
文學營對喜好閱讀寫作的人來說,除了親眼見到愛書書背的作者,在講台上分享技術面或心態面的寫作要點,更重要的,是和同好相互結識、暢談文學。楊佳嫻便曾直言自己是「文學營少女」,在文學營結識了能夠相互討論的好友。
以此,文學營的連兩年停辦可說是一次「斷層」,儘管今天我們早已習慣在網路上透過各種方式結識朋友,但面對面交流的文學營體驗,不是網路留言、通訊軟體對話能夠並比。
因為,我們都是「怪人」
楊照曾在文學營的結業典禮上玩笑式地說:「會來參加文學營的都是『怪人』。」「怪」,也是「少數」,因為我們太愛把自己的孩子培養成科學家、領袖,而不是哲學家、藝術家或詩人,從哪裡可以看得出來?高中自然組和社會組人數的懸殊差距,還有理工學院和人文社會學院畢業生的薪資差距。
金錢固然不是價值的唯一構成要素,但我們用金錢告訴孩子:科學家更有價值。
因此,理性和邏輯讓我們心底清楚明白,文學和寫作絕難使人發家致富、五子登科,我們卻又悖反理性和邏輯鍾情多數人放棄(或只視為休閒、消遣而非專業或志業)的文學、寫作,我們哪裡不怪?
我曾在2018、19參加印刻主辦的全國文學營【註】,本覺得自己30好幾才來參加有點超齡,直到第一堂課自我介紹,散文班一位同學站了起來,她已年過古稀,但對文學嚮往的熱情和那顆雀躍的心,和我一模一樣。年輕時我們未必能覺察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但行到暮年還能有所追求,是可敬的。
主辦方刻意安排,我和三位年紀相仿,但分屬不同組別的人成為室友:A是編導;B是設計公司老闆;C是台大博士生。大概因為心底理解彼此為什麼出現在這裡,我們很快打開了話閘子,連續兩晚從交換白天上課的內容聊到人類的生存與未來,怪咖間惺惺相惜的快樂,莫此為甚。
文學,折射當代的三稜鏡
除了文學營,所有的簽書會、座談會都將活動取消,或改為線上進行,這解除了地域限制同時降低成本,但螢幕裡的作家絕不會比親臨現場的作家更為真實——假如我們同意「真實」重要,且理解真實那條懸浮的界線。
對每一個世代的寫作者來說,經驗的匱乏(或說經驗的一致性)一直以來都是一個障礙,一個奮鬥孤兒的故事為什麼激勵並感動人心?因為絕大多數人成長過程都是有爸媽爺奶兄弟姊妹相伴的,孤兒稀罕、引人好奇;在同樣的經驗下寫出不同的感受和見解是另外一種困難,比如散文獎永恆的主題——死去的阿公阿嬤,它難就難在敘事編排和行文語氣如何能真正打動評審。
大疫時代,台灣的寫作者們共同經驗了三級警戒,甚至自身或周遭的親友曾經確診、痊癒或逝世,可以想見,以這場疫病為主題的書寫將在文學獎場域裡大幅增加。黑暗年代見光輝人性已是陳腔濫調,我個人非常期待下半年將陸續揭曉的得獎作品,會怎麼記錄這個時代。
創作可以是當代的鏡像,是投影,是秘而不宣的隱喻或延展得更為深廣的註解。
疫情時代為寫作帶來的影響
《技術哲學綱要》認為人類藉科技自我拯救,樂觀/悲觀(及絕大多數概念如性別)不是二元的,可以將之視為光譜,我更靠近科技樂觀主義那端,在曾經被稱為「世紀黑死病」愛滋只要一天一顆藥就可以病毒量低至測不到(不具傳染力)的今天,它早不是「絕症」,我深信自己可以看見解藥問世。當然,COVID-19肆虐全球的當下,樂觀相信公衛專家和疫苗的同時更要懂得如何保護自己。
我認為「疫情時代」對寫作會有幾項影響:第一,寫作者的取材嚴重受限,對應各國旅行及防疫規範,非虛構寫作,特別是旅行文學將受到衝擊;第二,在家工作難以劃分工作/休閒,「紀律」將成為作家更需要鍛鍊的能力;第三,與疫情直接或間接相關的報導簡直繁不勝數,其中更不乏政治操作,「媒體識讀」以此前所未有地重要。
媒體識讀有必要成為全民必修學分,而寫作者在這門科目一定得拿A+。
但凡一件可能傾覆文明的「大事」,戰爭、疾病,都會讓一個年代在歷史洪流中被粗體標記,在黑暗年代裡人性之所以光輝,是因為我們記得今天要比昨天更好,是因為,儘管曾經負罪,心懷懊喪地活下去,是為了有天要找回美好人性。文學儘管也有必須悖德墮落的時候,但它之所以如此,是為了要我們思考這是不是我們要的。基督教文學《小屋》說,上帝給我們自由意志,去「選擇」,選擇讓自己走向痛苦不幸,或相反。
我們寫作,是痛苦不幸,或相反?
註釋:有關2018年參加印刻全國文學營的心得,可點此瀏覽。
責任編輯:潘柏翰
核稿編輯:翁世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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