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清朝時期,朝鮮譯官經常於北京以外的地區與官員接觸,讓他們能夠知道更多中國的事情以及一些官方活動無法獲得的信息。
從字面來看譯官的工作主要負責翻譯,但通過閱讀各種材料,可發現譯官在翻譯以外,亦需兼顧各種對外關係,特別是邊界的事情。除了出使期間與清人接觸外,他們都需要兼顧各種對外的職責,包括各種涉及邊界、犯案或糾紛的問題,譯官都在不同層次、規模之中,擔當不同的角色。因此,譯官在各種使行以外的事務的處理方法與成效都值得深入考察。
據《同文彙考》的紀錄,於康熙年間,有十多次的紀錄,記載朝鮮人因各種原因,包括採集人參、伐木、狩獵、偷竊等原因,越江前往東北地區時,被清廷官員捉拿,然後由禮部知會朝鮮,而朝廷每次都需要向清國為這些問題作出解決辦法,其中最嚴重一次是在康熙24年(1685),朝鮮人以鳥槍射傷正測量地勢的清廷官員,而朝廷最終以罰銀來解決事件。然而,這些日漸頻繁的越界事件成為了中朝定界的催化劑,引致清廷有意釐清中朝邊界,希望藉此避免犯越問題再發生。
其中,李萬枝等人的越境是導火線,引發清朝打牲烏拉總督穆克登到當地處理有關事宜,並藉此到朝鮮邊境進行勘界。1711年,李萬枝等人越江前往採參期間,被人發現,殺掉十多個清人後被清廷捉拿,並要求朝鮮派人前往會審。結果,刑曹參議宋正明以及譯官金慶門前往鳳凰城參與有關會審,處理有關事務,維護朝鮮人的權益。穆克登藉此機會到當地查案的同時,前往朝鮮邊界進行勘界。
早於穆克登決定出發之前,金慶門在擔任1711年當年的冬至使譯官後,回國向朝鮮朝廷匯報,清廷即將就犯越事宜展開調查:
回還冬至使,到瀋陽狀啓曰:「譯官金指南、醫官李時弼等,聞瀋陽將軍之言,禮部郞以主事河順,爲査官,今聞以主事秩卑,郞中一員竝來,故瀋陽改以副都統托六,爲初定差官蘇馬拉之代。且聞北京差官,三月十日離發,四月四五日間到瀋陽,與瀋陽官,初十日間當往鳳城。皇上分付差官,必令住在鳳城,査得殺人處,而勿爲過江,貽弊於朝鮮,犯越事査奏後,仍往白頭山,而皇旨使從大國地方作行,或不得已自朝鮮地方過去,勿令朝鮮支待云矣。」
從以上《朝鮮王朝實錄》的記載,有兩點值得注意。首先,關於獲悉朝廷派京官到瀋陽查犯越事宜,並非由一般的朝鮮使團在禮部與禮部官員見面,或在北京交遊期間獲知,而是譯官從瀋陽將軍方面得知。可見,視事大使行為工作一部分的譯官,經常於北京以外的地區與官員接觸,讓他們能夠知道更多中國的事情以及一些官方活動無法獲得的信息。其次,朝廷及後委派金慶門和他的父親金指南一同擔當接伴成員。由於他們已得知康熙皇帝有意派人前往朝鮮邊界,故能早有準備,以應對勘界團的各種質疑。
勘界團其實可算是勅使安排的一種,所謂勅使,就是奉詔宣諭的使節,在清代一般正副使只卒領數名隨員與通官前往朝鮮,清初大多只採用滿族官員。為配合清朝的官員到來,朝鮮既有機制將委任接伴使,並由司譯院派委可以操作翻譯與周旋工作的差備官負責協調相關工作,因此譯官金慶門與金指南等按朝鮮的制度獲委派,成為了負責處理這次穆克登勘界團應對的主要人員。 雖然表面來看清廷派出打牲烏拉總管穆克登,以調查當年所發生的朝鮮邊民越境殺人的事件,但實際上康熙皇帝希望他「乘此便至極盡處詳加閱視,務將邊界查明來奏」。穆克登曾嘗試於1711年,事前未有知會朝鮮,進入朝鮮領土登山勘界,卻被朝鮮官員以各種藉口,成功阻止他前往長白山天池的勘界計劃。因此,1712年清廷正式通知朝鮮,他們即將派出官員查界。
1712年,清廷向朝鮮發出正式咨文,展開派員到中朝邊境查界的計劃。接伴使由議政府右參贊朴權擔任,由熟悉當地事務的咸鏡道觀察使李善溥(1646–1721)陪同。而熟悉清與朝鮮之間情況的譯官金指南被任命為穆克登查界團的隨團譯官。
對於朝廷而言,能操流利漢語,與清廷官員對話,最為有利,以捍衛朝鮮的權益。然而,金指南由於年老關係,與朴權及李善博一樣,未有實際陪同穆克登到白頭山的天池,改由金指南兒子金慶門及年輕的譯官金應瀗(1663–?)陪同前往。不過,金指南為整次查界的各種經歷,撰寫了《北征錄》,記錄了事情經過,可見作為譯官對於涉及朝鮮與對外關係時,即使未能親身直接參與交涉,仍需處理若干重要的工作
此外,雖然是次接伴使為朴權,但似乎他對於如何爭論卻無從入手,可以從《朝鮮王朝實錄》的資料提及到他只是臨危受命,儘管被朝廷委以重任,但亦不知如何以有力的證據與清廷一方爭論邊界。他曾嘗試提出以《盛京通志》作證明,白頭山以南為朝鮮境之說。但是,相關書籍後來被朝廷其他官員質疑為禁書,不可讓清廷得悉有關事情,故只好再從長計議。
那麼,朝鮮一方由誰與穆克登爭論?《朝鮮王朝實錄》曾提到朴權在接伴穆克登期間,「使譯官越去候問」。但到底是哪位譯官負責與穆克登交涉呢?然而,再考察金指南所撰寫的《北征錄》便可發現,與穆克登討論兩國界線,提出朝方主張的人,正是熟悉中國事務的金指南及其兒子金慶門。
在行程期間,金指南努力向穆克登表示朝鮮王朝就江源及邊界的主張。在金指南的《北征錄》中,我們可以看到金指南如何代表王朝去申述朝鮮的主張。當時,金指南表示:「總官招余謂:『我們此行,專為看審邊界而已。雖上天入地,當依你們所指示而往。你今明說你國邊界,果何如耶?』余答曰:『長白山巔大池之南,是吾邊界之意,當初有訴,今何改說。』總官曰:『然則勢將登山以去。』」金慶門亦以相同的論調,嘗試與穆克登交涉,相關的啟狀分別記載於《朝鮮王朝實錄》與金慶門口述,洪世泰撰寫的《白頭山記》:
總管曰:「爾能明知兩國界耶?」
答以:「雖未目見,而長白山巔有大池,西流為鴨綠江,東
流為豆滿江,大池之南即我國界。上年皇帝招同時,亦以此
仰對矣。」
又問:「有可據文書耶?」
答以:「立國以來,至今流傳,何待文書耶?」
又問:「白山之南,連有把守耶?」
答以:「此地絕險,人跡不至,故荒廢無把守,有同大國柵
門外之地耳。」
而穆克登不受他們影響,仍決定登山勘界。穆克登考慮金指南年老關係,不讓他陪同,金指南因此未能親身前往天池辯釋。但是穆克登在天池的觀察及最終的決定,卻如當初金指南告訴他的說法一般,可見,穆氏沒有特別質疑金指南的見解。當時,陪同穆克登登天池的是金指南的兒子金慶門。穆克登到達天池後,得到金慶門的協助與確認,接受白頭山天池正是鴨綠江與圖們江之間的分界,並決定於當地立碑。
金慶門等人陪同穆克登一行人走過不少艱困的路登山的過程,除了他們定期向朴權等人馳報外,金慶門通過洪世泰的書寫《白頭山記》,說明了穆克登在登山過程中,提出了很多風土與疆域上的質疑,均由金慶門本人作出解答,穆克登決定於天池之中定碑立界前,也徵詢金慶門的意見。由此可見中朝之間的邊界確立,不能忽視金指南及其兒子金慶門,兩位譯官的多番周旋以及對應帶來的影響。
書籍介紹
本文摘錄自《達志通欲:朝鮮漢語譯官與十七至十九世紀的中朝關係》,華藝學術出版
作者透過中朝文人書寫與官方史料,探討漢語譯官在中朝關係中擔任的文化代理人的角色,闡明他們的活動如何建構與士大夫不一樣的世界觀,從而改變兩國的關係以及文化交流互動的結果,並藉此提出「東亞世界網絡」如何交織出新的東亞研究意識。
作者簡介
羅樂然
畢業於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中文系博士,現為香港都會大學人文社會科學院助理教授。主要研究領域包括批判/思辨遺產學、清與朝鮮關係史與東亞文化交流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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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Alex
核稿編輯:Alv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