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島由紀夫從日本戰後派文學一路摸索出一條絕無僅有的路徑,又立下後世難以企及的文學標竿。然而用五年時光寫下的最後長篇《豐饒之海》,竟成了一封滿是密碼的遺書,究竟這部史詩級作品與他宛若舞台展演的人生最後行動,背後蘊含了何種只能以死表露的意識與野心?
文:楊照
《豐饒之海》的創作起點
在日文原版文庫本的「解說」中,佐伯彰一曾經提過一個重要的看法,認為《豐饒之海》是一部企圖與近代小說的大前提與基本常識正面切入對抗的作品;也可以說是三島式的雄壯「反小說」嘗試。
而據村松剛的回憶,《豐饒之海》寫作念頭的起點,應該是昭和三十八年(一九六三年)的秋天,三島由紀夫自述:「我正計畫明年寫一部長篇小說,可是,沒有形成時代核心的哲學,如何寫一部長篇呢?我為此遍索枯腸,儘管現成的題材多得不勝枚舉。」
村松剛是一位有右翼傾向的親法派,一九六○年代後期和三島由紀夫很親近,因而大家通常就依照他的說法,將《豐饒之海》的創作起點,設在一九六三年。然而如果考慮佐伯彰一所說的「反小說」意念的話,那麼三島由紀夫在心中有了這個想法的時間,必須大幅往前推,推到他二十五歲那一年。
三島由紀夫在一九五○年,二十五歲時寫下的筆記中,就有了要寫一部超長小說的念頭。而「超長」的這個篇幅概念,是為了要思考、探索、乃至於挑戰小說的基本形式要件。並不是因為想了什麼樣的內容必須用超長的篇幅才能放得進去、寫得完,而是倒過來想:小說有必然的長度限制嗎?有小說長度的必然性嗎?在必然性的前提限制下,能夠撐得起站得住的最長的小說,可以寫多長?應該寫多長?
三島由紀夫從西方小說傳統尋求前例,發現最長的小說,具備必然性與說服力能夠寫得很長很長的小說,幾乎都是歷史性的,也就是在小說敘述的架構是延長的時間。史詩、「大河小說」藉由一個英雄的一生,或英雄世家的流傳組構起來,小說中的歷史時間很長,因而小說也就跟著寫了很長。這是西方小說長度上的基本規範。
當時二十五歲的年輕創作者,卻就野心勃勃地思考:如果要在日本用日文寫一部超長小說,應該找到超越於、外於西方小說傳統的不同理由,要不然只是換用日文去模仿、跟隨西方前例而已,缺乏日文、日本文化的內在必然性。他找到了一個關鍵的突破之處,那就是這樣一部日本式的創新超長小說,一定要揚棄歷史性敘述,尤其是按照一個人或一家人或一個事件建構起的編年體,流水帳般順著線性的時間寫下來的方式。
不過他當時太年輕了,沒有足夠的積累可以繼續思考,遑論實際著手創作這樣一部超長篇小說。要再過十幾年,他找到了比較明確的形式,那就是用四部各自具備獨立時間性的小說,再以非歷史性、非編年體的方式將這四部小說組合起來,形成一個因果連環。
到一九六五年具體動筆時,他將這份野心更形擴大,大到刻意超越了一般一位作家所能夠寫作的可能範圍。他不只要寫四部獨立的長篇小說,而且要給予四部小說各自不同的文字與敘述風格,配合四個不同面向的故事,讓人讀來簡直像是出自四位不同的作家之手。
要創造出四種不同文體,還要讓四種文體貼合四份不同的小說敘事內容,換句話說,要在這過程中,將三島由紀夫這位作家分身化為四個不同人格的作者,寫出四部作品,但最終還能將四部作品有機地聯合成一部超長篇小說。
風格迥異的「四部曲」
三島由紀夫將《豐饒之海》的第一部《春雪》稱為「王朝式的戀愛小說」。
「王朝式」指的是從飛鳥時代、奈良朝發展到平安朝大放異彩的文學風格,最大特色在於柔弱與纖細。三島由紀夫要刻意模仿那樣的文體來寫一個淒美、浪漫的愛情故事。而這個淒美、浪漫愛情故事是發生在大正時代背景中,因為大正時代,如同我們在芥川龍之介作品中看到的,相應於後來的昭和時代,具備有高度、奇特的陰柔、陰鬱性格。
用這種方式,《春雪》要表現出日本的傳統、日本的內在。
第二部《奔馬》,光是標題就刻意和《春雪》形成明顯的外內對比、強弱對比。第一部小說有多柔弱、纖細,第二部小說就相對地要有多威武、剛強。在三島由紀夫的創作意念上,《奔馬》是激越的行動小說,主題是關於革命、獻身,充滿了熱血,是徹底外放,帶著高度公共性的。
《春雪》以女性的陰柔聲音述說,那麼《奔馬》就是一份純粹陽剛的男性書寫,用這種風格來記錄從大正到昭和的關鍵時代轉折。昭和元年是一九二六年,然而談論「昭和史」,也就是明確地出現異於前代的軍國主義集體風氣,一般將重點放在一九三一年發生的「滿洲事件」以及一九三六年的「二二六事件」,這段變化也就是小說《奔馬》意圖要反映、彰顯的。
另外,以三島由紀夫自己的語言,《奔馬》要表現的,是日本的「荒魂」。那是一種極度陽剛,帶有高度暴力傾向的表現,通常和戰爭或災難同時出現。象徵著願意將自己的生命激烈一擲的態度,認定單一的信念全心以之,無從顧念生命中的其他追求。
第三部《曉寺》要寫成一部充滿異國情調的心靈小說。時代背景是太平洋戰爭,相對地故事便在南洋暹羅的地景與風土中展開。來自高緯度的北國日本,要如何想像、接近赤道附近完全不一樣的生活與文化?又要如何在軍國主義野心下,將如此異質的成分納歸入日本的帝國主義擴張架構中?
《曉寺》書中游移在日本和泰國之間,一北一南,一邊寒帶一邊熱帶,東北亞和東南亞,靠著佛教連繫起來。心理小說的性質來自對於佛教信仰的探討,要表現的是日本的「奇聞」。
到了第四部《天人五衰》,那是三島由紀夫所說的「視像小說」,小說的重點既不在主角,也不在情節,而在於視像、現象,人物、情節都退到後面去了,以變化的現象來凸顯時間的流逝。
相對於第二部的「荒魂」,第四部原本計畫要表現的,是日本的「幸魂」。那是代表祝福與繁榮的靈魂,還帶有豐收的意味。然而這樣的設定,顯然和最終完成的《天人五衰》有很大的差距。
創作《豐饒之海》的五年間
從一九六五年到一九七○年,三島由紀夫維持了驚人的創作意志力。自己將《豐饒之海》的規格拉到那麼高,光是具體的字數就在百萬之譜,還要實現在四部小說中運用四種不同的文字風格,而且內容上牽涉到諸多必須仔細考證的歷史細節,加上艱難燒腦的佛教唯識哲學思考。
要在五年間不鬆懈、不放棄地按照進度持續書寫已經近乎難以想像了,在這五年間,三島由紀夫還不是將全部時間都投注在這部巨篇的寫作,他同時創作、發表了眾多不同的散文、小說作品,並且改編自己的小說〈憂國〉為電影,從製片、導演、男主角全都一手包辦,還在舞台上創作了特殊的「近代能樂劇」作品《熊野》。
最難能可貴的,書寫《豐饒之海》明顯是所有活動中最費力的,後來還證明了也幾乎是最不討好的工作,這樣的挫折都沒有阻撓三島由紀夫持續精進完成計畫。一九六八年《春雪》出版,市場上反應熱烈,半年內賣了將近二十萬冊,看起來恢復到三島由紀夫小說作品最受歡迎時期的水準。
然而熱銷卻詭異地並未連帶激起討論,似乎大部分讀者雖然衝著作品的名氣買了書,但無法輕鬆讀完內容,更難掌握三島由紀夫藉由小說要表達什麼。因而出版社乘勝追擊推出的第二部《奔馬》就無法複製第一部的銷售成績了,等到一九七○年《曉寺》問世,得來的更是市場與評論上的雙重沉寂。
但三島由紀夫堅持著。一九六九年二月時他還預計四部曲會在一九七一年底完成,結果實際上竟然才到一九七○年十一月《天人五衰》就脫稿了,整整提早了一年。
只能說,一來寫《天人五衰》時,他進入了一種創作的白熾狀態,快速跳過了許多理應會出現的障礙、瓶頸;二來他主觀上急著想早些完成這部早已決定是絕筆終極的作品。
他急什麼呢?在一九六九年二月寫成的文章中,三島由紀夫說:「我害怕讓這部小說結束,一來是因為它已成為我的半個人生。二來因為我害怕這部小說的結論。」這個時候,第三部《曉寺》還在進行中,第四部的書名甚至尚未確定,但顯然他已經決定了書寫完同時也就是他自己生命的終結,書的結論和他生命的結論如此緊密纏捲在一起。
一方面,這部小說創作時間拖得很長,他已經習慣了日常生活裡和自己創造出來的人物、情景相處,小說寫完了當然會有失落感;但另一方面分量更重的,是他確定以小說的終結作為自己生命的終結。
事實上他的反應,不是針對這兩方面的害怕而拖遲邁向小說終結的腳步,反而加快速度,比預定早了一年寫完《天人五衰》。從一九六九年二月到一九七○年十一月間,三島由紀夫的生活與思想出現了什麼樣的激烈變數嗎?這問題顯然不可能在描述切腹、更早就寫成出版的《奔馬》中找到答案,只能藉由仔細閱讀、分析《天人五衰》來探索。
挑戰小說的前提與常識
三島由紀夫矢志要寫一部突破自己過去成就的長篇小說,尤其是要超越自己之前努力創作卻未受好評的《鏡子之家》,他受著龐大的壓力,外在的和內在的,社會的與創作自我的壓力,必須讓下一部作品能夠承載、彰顯「時代核心的哲學」,而他找到的一條路,似乎就是「挑戰小說的前提與常識」。
這裡所說的「小說」,指的是西歐近代小說。一種以個人為單位,展現為各式各樣自我完成的文體形式。這個文類的核心原型,是「成長小說」(Bildungsroman),追索人在時間裡如何經歷變化。「成長小說」集中記錄從少年演化為成人的過程,然而由「成長小說」擴大,小說這個文類也嫻熟地揉入了其他不同階段的變化,從青年到壯年、壯年到中年、中年老化以迄死亡的籠罩;從婚前到婚後,從組織外到組織內,從家庭裡到逃離家庭……等等。
這個文類傳統著重個人、著重時間。三島由紀夫於是在《豐饒之海》裡設計了一套二元結構,試圖藉對照、對比來突破西歐近代小說的既有框架。
本多繁邦在小說裡不只是扮演「理性」的角色,他還擔負了作為近代小說原型的「對照組」功能。四部小說緩緩展開,從明治時代一直走到二次大戰結束之後,本多繁邦由二十歲的少年,變成了八十歲的老人,這一部分,一階段、一階段的人生變化,記憶與現實的纏結,生命情調或沉緩或劇烈的轉折,都是符合西歐近代小說路數的。
不只如此,以本多為中心的這一部分敘述,又被包裹在日本近代歷史大衝擊的外在社會因素裡:《春雪》寫了日俄戰爭後貴族的沒落;《奔馬》記載了軍國主義的湧動;《曉寺》則處理日本向南洋前進的經驗;《天人五衰》又將背景設在戰後荒蕪慌亂的條件下。這些綜合集中起來,給了《豐饒之海》明確的「大河小說」(roman fleurre)性質。
不過,以本多繁邦和日本近代歷史串接的敘述之流,卻在小說中不斷被侵擾,甚至被取代了。侵擾、取代的,是四個縱情燃燒、彗星般的角色。用佐伯彰一的話說:「憑著浪漫的決定截斷時間、超越時間──書中淨是懷著這種希冀的主角們,在一部接一部中登場。」
一九六五年,三島由紀夫將驚人的創作野心付諸實現,他找到了如何寫這部小說的一項關鍵。這是一部解釋世界的書,「四部曲」的每一本針對世界的一部分進行解釋,而要將「四部曲」有效地連結起來,才能成其為那樣全幅完整的世界圖像。
用他自己的說法:「慶幸我是個日本人,因而輪迴的思想就在我的手邊。」找到了輪迴,感覺到自己能夠掌握輪迴的奧義,是刺激他開筆撰寫《豐饒之海》最重要的突破。
《豐饒之海》與輪迴轉世
即使不是佛教徒,即使沒有正式接觸過佛理,大家對於輪迴都有一定的印象。「六道輪迴」在我們日常語言與生活中,告誡我們為什麼要做善事、累積善業。人死了之後,會有輪迴的下一波生命,而下一次的生命形式,是由之前各世累積的「業」(karma)總和來決定的。這一世你能活得「人模人樣」,其實是「人身難得」,要靠之前很多世累積善業才能修得這種較高等級的生命型態。人死後可沒有必然在輪迴復生為另外一個人,而有可能被降等淪入成為畜生、惡鬼;當然也有可能上升轉型為阿修羅或天人。
三島由紀夫在小說中運用的輪迴觀,比一般常識要深奧得多,源自於佛教中的「法相宗」與「唯識論」。法相宗在中國佛教史中有一個名人信徒,那就是西行取經的玄奘法師。因為他到印度取回大批佛經的貢獻,再加上小說《西遊記》的廣泛流傳,使得玄奘,也就是唐三藏,成了中國歷史上最有名的和尚。不過,玄奘自身所傳的佛法,卻是佛教派別中最少人知、也最為難知的法相宗。
「唯識論」帶有高度的思辨性,和儀式或信念都無關,是一套嚴謹、艱深的論理。三島由紀夫特別認真學習了「唯識學」最重要的典籍《攝大乘論》,弄懂了《攝大乘論》的思想,才提供了他突破西方小說規範架構超長小說的基礎。
一九六四年還出現另外一項契機,那是三島由紀夫的前輩老師松尾聰注釋出版了一本古老的王朝文學作品《濱松中納言物語》,這本書中一段情節打動了三島由紀夫。濱松中納言和他的父親兩人都是美男子,父親死後據傳轉世到中國,讓兒子大感羨慕,既羨慕父親能夠轉世,也羨慕父親得以轉世到中國。在這樣的心情下,濱松中納言決定到中國去尋找轉世的父親,在過程中發生了許多奇遇、豔遇,構成了「物語」的主要內容。
從《濱松中納言物語》三島由紀夫得到了啟發,用本多的夢在《豐饒之海》裡將輪迴的四個人連結起來。
三島由紀夫寫出來的,不是一個人死後轉世換一個身分活下去,一共有四段的「前世今生」故事而已。小說中的「輪迴」帶有來自《攝大乘論》的複雜唯識學論辯,而且那介於夢境與幻覺間的線索訊息,則是從古典的《濱松中納言物語》脫化出來,有這麼兩本重要的參考書。
百萬字海中航向生命終點
展讀《豐饒之海》很容易感受到書卷龐大的分量,然而了解三島由紀夫的創作過程後,我們應該明瞭其實長度並不如原先以為的那麼重要。大仲馬的《基督山恩仇記》或金庸的《天龍八部》都是超長小說,長度可能還超過《豐饒之海》。然而一般我們能讀到的超長小說,都在綿延的長度中稀釋了文字與敘述的濃度。但三島由紀夫主觀上追求維持百萬字的一貫緊密濃稠,而且竟然確實做到了。
《金閣寺》是極為傑出的小說,但絕對和《豐饒之海》不在同一個等級上。那就更不要說三島由紀夫寫得很暢快、很輕鬆的浪漫作品如《午後曳航》或《潮騷》了。透過《豐饒之海》以外的其他小說來認識、衡量三島由紀夫,因而都必然低估、錯估了他,恐怕也就無法理解自身如此高才的川端康成為什麼會用「兩、三百年才出現一次的才能」來形容三島由紀夫。
也因此百萬字的《豐饒之海》值得我們認真一字不漏地從頭讀到尾,一邊讀一邊感知三島由紀夫的命運,逐漸一章一章、甚至是一段一段由小說領著我們走向他生命的終點。
我們明白知道,寫完這段文字之後,三島由紀夫就在自己選擇的日子前往自己選擇的地點赴死:
這是個毫不出奇,閒靜明朗的庭園,像數念珠般的蟬鳴占領了整個庭院,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聲音,寂寞到了極點。這庭院什麼都沒有。本多覺得自己來到了既無記憶也沒有任何東西存在的地方。
怎麼可以如此平靜又如此空洞!這裡有著令人難以理解因而感到震撼的意志力,能夠不慌不亂地將創作意圖維持五年、一百萬字,甚至連死亡都無法讓小說家三島由紀夫多眨一次眼皮,不當地露出任何一點慌張、動搖。而我們必須經歷並完成這百萬字的漫長閱讀旅程,才會知覺這結束的寧靜力量,彷彿和一種無法描述的生命光環終於連繫上。
這部小說不容摘選,不容取巧,如果不能從頭到尾領會三島由紀夫創造的濃稠文本,如在蜜漿中涉足般走過,就不可能到達那個不可思議的終點,而且也就不可能體會以輪迴拉長的循環無限時間和一般日常經驗間的絕然差距,讓三島由紀夫帶著我們進入另一種無法以其他方式言說的時間與生命模式中。
書籍介紹
本文摘錄自《追求終極青春:楊照談三島由紀夫(日本文學名家十講6)》,麥田出版
作者:楊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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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完成人生最重要小說的同一天,
為什麼也決定同步結束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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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讀以五年時光寫就,集畢生思索之大成的史詩級四部曲
從華麗演出的自決行動探問三島極致的美學追求
為什麼讀三島由紀夫?
「從文學技法與意義的嚴格標準,我將《豐饒之海》和三島由紀夫的其他小說區隔開來,進行雙重聚焦解讀。一重是以《豐饒之海》為中心,詳密分析這部終極之作的構成與推展;第二重是選擇不符合理性的青春肉體執念來貫串三島由紀夫的人生與寫作,希望可以藉此幫助讀者領略暴烈與美的奇幻統一。」——楊照
三島由紀夫從日本戰後派文學一路摸索出一條絕無僅有的路徑,
又立下後世難以企及的文學標竿。
然而用五年時光寫下的最後長篇《豐饒之海》,竟成了一封滿是密碼的遺書,
究竟這部史詩級作品與他宛若舞台展演的人生最後行動,
背後蘊含了何種只能以死表露的意識與野心?
「死亡」能夠被體驗嗎?生命的淋漓盡致該如何展現?
與青春共殉,是三島由紀夫終極純粹的追求。
早慧文學青年絢麗精采的一生
三島由紀夫身為華族之後,自幼受菁英教育長大,秀逸的文學才華在青年時期便展露鋒芒。帶有自傳色彩的《假面的告白》使其聲名大噪以來,二十多年的創作生涯,寫下《金閣寺》、《潮騷》、《禁色》、《午後曳航》、《豐饒之海》等一部部暢銷經典,更涉足戲劇、電影,可說是當時少數能在國際文壇立足的日本作家。然而被川端康成以「兩、三百年才出現一次的才能」來形容的這位早慧文學青年,卻選擇在人生最高峰以戲劇化的方式切腹自殺,結束燦爛炫目的一生。這次行動震驚社會,也留給後世無盡的謎團。
與生命綑綁的雙重藝術——《豐饒之海》
回溯生前完稿的《豐饒之海》最終章,或許可見端倪。一九六五年起,三島由紀夫開始投入《豐饒之海》的創作,這部巨作不僅將挑戰超長篇幅的四部曲,還要創造四種風格迥異的文體,藉由輪迴觀最終串聯為一部浩瀚長篇。繼帶著和魂色彩的戀愛小說《春雪》、象徵荒魂的昭和小說《奔馬》,和異國情調的心靈小說《曉寺》之後,一九七〇年十一月二十五日,三島將這四部曲邁向幻滅的最終章《天人五衰》完稿交付出版社,便前往東京市谷陸上自衛隊發表演說,並發動切腹自殺的驚人之舉。
為什麼就在同一天,他選擇讓自己的生命與一生中最重要的一部小說同步邁向終局?於是無論是細究其信奉的「天皇論」,或是剖析他最後一場演說的內容,若要真正理解三島,都必定要回頭從《豐饒之海》這一百萬字的書海中抽絲剝繭。這部作品可說是三島將生命思想與小說美學緊密綑綁的雙重藝術,也可一窺其對理想文明圖像的摸索與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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