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一心二用同時展開兩個事情,必須早睡早起—早上時段閱讀一本Site Dance: Choreographers & the Lure of Alternative Spaces的書,下午返回電影「性別易裝」的論述,就這樣一分為二,像雌雄同體、藤樹相連,又似左右搏擊……

七月要到澳門的評論Workshop講述「環境舞蹈」(Site-Specific Dance),寫了這幾年的專題文章,手上不是沒有材料,而是每一次演講,為免原地踏步或不進則退,我都視為重新學習的機會,不斷加添新的素材,使演說的功夫累積豐厚。

Merce Cunningham - Ep. 3 - Cunningham on Sounddance - Mondays with Merce。 Photo Credit: youtube截圖

Merce Cunningham – Ep. 3 – Cunningham on Sounddance – Mondays with Merce。 Photo Credit: youtube截圖

從亞馬遜訂回來兩本關於「環境舞蹈」的專著,眼前這一本寫得比較周全,每天看一個小章節,從定義、淵源、流變、人與空間互動的關係入手,再進入美國舞蹈跟城市發展的演述。Trisha Brown,Lucida Childs,Merce Cunningham等都是熟悉的名字,這幾年在香港和澳門的藝術節看過他們的劇場作品演出,這一趟在文獻和照片敘述的脈絡下,追蹤這些前衛編舞家如何在紐約不同的區域游走,讓舞步上落屋簷、樓梯、畫廊、工廠和公園等地景的身體介入,像是看一部舞蹈電影那樣。

閱讀跟著文字拉出了歷史與美學的菲林(底片),彷彿回到最初學習的情景,那真是個無憂無慮的時節,沒有功利的計算也不問成果,天真爛漫地跟不同老師研讀David Harvey,Walter Benjamin, Michel Foucault,Michel de Certeau,Edward W. Soja,Henir Lefbvre等學者的空間理論。

原是為了「城市文類」的研究,沒有想到許多年之後會跨到舞動空間的領域來,打下的基礎讓我如履平地走過重重認知的堡壘,像個體與公眾的地緣政治、本土地方的流動變相,空間與權力、心理、物質、情感和記憶等構成,還有異質空間、虛擬空間、感官空間、社區空間的類別。

此外,美國的環境舞蹈又連結後現代主義(postmodernism)的思潮,像解構的身體與空間意識、拼貼與戲謔的美學、後設的敘述、科技與媒體的熔接等等,許多許多的線路形成不同樣式的陣勢,藝術與文化一層覆蓋一層以致層出不窮。

很喜歡這種科際連線的歷險,怎樣走出線面的格局依靠越界者創造的意念與技巧,誰說「評論」不是創造?它不單勾畫作品的輪廓與風貌,還貫串了歷史迂迴的線索,沒有「它」,作品可以單獨存在嗎?

中午時段會以日劇或韓劇拌飯,像哈爾移動城堡那樣轉移腦筋的版圖,然後重新清理書桌,換上「性別易裝」的書和影碟。這個專題混沌溟濛的做了十年,第一篇評論是寫於2004年關於蕭芳芳演出「林亞珍」的TB形象,然後是梁無相、任劍輝、梅艷芳、林青霞……十年磨劍,一些曾經生鏽或生吞活剝的概念逐漸磨得鋒利了,對於男扮女或女扮男的凝視,由最初囿於像與不像的窠臼,一步一步擊石如雨,幻化而成如今有沒有邊界的游弋,在「男」與「女」、「陰柔」與「陽剛」色澤豐饒的系譜上,不斷照見許多糅合、混雜和變形的色相。

我以文字定鏡的不再是正與反的陰陽界面,而是通過「變裝」拆解又建構而來無數灰色的地帶,正如我常常跟學生說的邏輯悖論:A+B 並不等於AB,而是CDEFG等無數延伸的可能,在「變」與「換」的過程上能夠產生種種化學作用。

色相、性相固然因人而異,如何看、看見了或不被看到了甚麼也同樣千變萬化和深不可測!「性別易裝」是一個充滿誘惑力的論題,但如果沒有很流動、很逆反的「酷兒思維」(queer mind),隨意披上一件男裝或女裝便自以為「易裝」,便很容易淪為商業噱頭或嘩眾取寵的橋段。

書桌上堆疊如山的電影光碟裏,無數扮男扮女的造型和角色,藝術的成就高低凹凸不平,說到底有些導演或演員根本不備流動開放的眼界和胸襟,他或她們身上的「變裝」不過是一重輕淺短薄的「化妝」或「偽裝」而已,夠不上跨越的識見,更遑論顛覆、革新的創意了。

寒暑交替的十年窗下,「性別易裝」的專題研究是時候圓滿結束了,好讓我能夠安心而用力關好一扇堅實的視窗,才有餘力探測另一抹天空的彩雲。於是,努力耕作的這本書,《游離色相:香港電影的女扮男裝》既是一個結束、也是一個開端,即將延展另一條不斷分叉的路……像我這樣不能停留一個定點的人,分叉、分裂是必然而宿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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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周雪君
核稿編輯:楊士範